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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又起大風,暴雨傾盆而下。宮人忙著放下木窗,掩上房門,褚太后一遍又一遍的翻閱道經,心中久久不靜。
覲見之後,桓溫被留在宮城,得天子賜膳。同坐的還有謝安和王坦之。
前者年近半百,俊逸不減當年,著一身官服仍顯高情逸態。後者正當而立,不及謝安英俊,卻是睟面盎背神采英拔。
天子坐在上首,三人陪坐兩側,每人面前一張矮桌,上設數盞漆盤,內盛炙肉和煮過的青菜。
桌上並無酒盞。
非是宮中宴會,尋常賜膳多數不備酒水。
食不言寢不語。
天子和臣子默默用飯,宮婢小心伺候,除了撤走漆盤,連大氣都不敢喘。他們怕的不是天子,而是在座的三位朝臣。
換成秦皇漢武,早已經拔-劍掀桌,劈不死你也要砍兩刀。做皇帝做到這個份上,能再窩囊點嗎?!
飯罷,司馬奕繼續坐在上首充當吉祥物。桓溫三人言辭交鋒,當著一朝天子你來我往,唇槍舌劍。
窗外雨成瓢潑,謝安和王坦之即興賦詩,內容頗有深意,飽含“忠君愛國”思想。
桓大司馬連連拊掌,道:“安石大才,文度大才,溫自愧不如。”
表面誇讚兩人的詩才,細思之下,分明是在說:兩位“忠君”,我不如啊。再深入一點:老子認真想造反,甭勸了,勸也沒用。
司馬奕坐在蒲團上,捧著茶盞眼神放空,分毫不覺得情況有哪裡不對。見桓溫稱讚謝安和王坦之的詩詞,跟著拍手稱讚,引來兩位“保皇派”奇怪的一瞥。
那眼神,怎麼看都像是痛心疾首。
大雨下了足足一個時辰。
雨停時,天空碧藍如洗。
桓溫拜謝天子厚賜,帶著兩輛裝滿的牛車離開臺城。謝安和王坦之沒急著離開,盯著天子下詔,一句一字的讀過,才放宦者往青溪裡宣讀。
“桓元子算是手下留情。”王坦之道。
庾希被翻出舊事,坐實盜竊京口軍需的罪名,註定要損失錢財。但歸根結底沒要人命。至於名聲,如今的庾希在建康還有什麼名聲?
“未必。”謝安搖搖頭,眺望天邊彩虹,袖擺隨風起舞,愈發顯得鳳骨龍姿、瀟灑飄逸。
“安石可是想到了什麼?”
“或許。”
今日的謝安格外惜字如金,王坦之皺眉。
“且看吧。”謝安沒有多言,向王坦之告辭,轉身登上牛車。待車簾放下,閉目回憶宮中所見,不由得心頭微沉,良久不得釋然。
以東晉的政治形態,天子未必要雄才大略,至少不能糊塗成這樣!謝侍中真想掰開司馬奕的腦袋,看看裡面裝的究竟是什麼!
庾希接到聖旨,得知要“賠償”的數額,差點當場暈過去。他想到桓溫會下手,卻沒料到會狠到如此地步,幾乎要搬空庾氏在建康的庫房!
庾邈的日子同樣不好過。
接到兄長信件,唯恐兒子在途中出現意外,庾邈立即動身趕往吳郡。結果在郡內等候數日,遲遲沒有等來庾攸之。正焦急時,忽聽有人來報,建康來的馬車已經抵達府前。
“郎君何在?”
“郎主,您、您還是親自去看一看吧。”婢僕支支吾吾不敢多言。
庾邈心存疑惑,快步穿過迴廊,見到濺滿泥水的馬車和帶傷的健僕,心中就是咯噔一下。上前推開車門,看到車廂內的情形,腦中頓時嗡的一聲。
庾攸之躺在車廂裡,人已經瘦得脫了形。右臂自肩膀以下頓成幾截,看似經過醫治,仍扭曲得不成樣子。
“郎君怎會這個樣子?!”
“回郎主,我等在途中遇到劫匪,公子被劫匪所傷,改走水路又遇船匪……”
聽完健僕的講述,庾邈臉色鐵青,繼而變得烏黑。
運河之上哪裡有這樣膽大的兇匪,分明是府軍!
庾邈雙眼赤紅,雙拳緊握,用力得關節發白。他只有一個兒子,平日裡視如珍寶。如今廢掉一臂,能否保住命都未可知道,如何能不痛徹心扉。
誰有這麼大的力量,偏還不要庾攸之的命,只廢掉他慣常用的胳膊?
無需深想就能明白!
“桓元子,我同你不共戴天!”
桓府中,桓容半點不知渣爹會為自己出氣,正一心跟隨郗超學習。
記憶中,原身僅見過郗超一次,還是往會稽求學之前。
此番再見,和記憶中的人影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