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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發生或明天發生,事情終究會發生。完全的消蝕。野獸被剷除,內臟被解構。月亮行將遮蔽太陽,屆時我將消失。我會身無分文,我會變成徒有血肉卻一文不名的廢物。
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閱讀維克托舅舅的書。葬禮過後兩個禮拜,我隨意揀出一箱,小心翼翼地用刀子劃開膠帶,然後讀起裡頭的每一本書。那是一箱奇怪的混合物,沒有清楚的順序或明顯的意圖。有小說、劇本、歷史書和旅行用書、西洋棋指南跟偵探故事、科幻小說以及哲學作品──只是一堆混亂的印刷品。這對我沒有差別。我把每本書從頭讀到尾,拒絕給予任何評價。對我來說,每本書都平等,每個句子都是由數目正確恰當的單字所組成,每個單字都在正確恰當的位置上。我選擇用這種方式來哀悼維克托舅舅。一箱接一箱,我會開啟每個箱子;一本接一本,我會讀完每本書。這是我為自己設定的任務,我會咬緊牙關堅持到底。
其他紙箱中的書也一樣雜,整箱都是水平參差不齊的大雜燴,曇花一現的作品散佈在經典著作之間,破舊的平裝書間雜在精裝書中,撈錢的刊物跟約翰·唐恩、托爾斯泰的大作穿插在一起。維克托舅舅從未系統化地整理過他的書,每買一本就直接上架放在前次買的書隔壁。經年累月下來,藏書的行列不斷增長,空間漸漸被填滿。那正好也是這些書裝箱的次序。要是其中沒有任何差錯,這個時間表應該沒有被更動過,原來的順序就這樣被完整的儲存下來。這種安排對我來說太理想了。每開一個紙箱,我就進入舅舅生命的一個片段,一段確切存在的時日或幾個星期或幾個月,感覺自己也進駐了維克托舅舅曾進駐的心靈空間──閱讀同樣的文字,活在同樣的故事裡,更或許懷抱同樣的想法──這讓我覺得安慰。就好像在久遠以前追隨某個探險家,複製著他探索處女地的步履,和太陽一同西進,追逐光亮直到熄滅。紙箱上沒寫數字或貼卷標,事先無法得知會進入舅舅的哪個階段。因此整個旅途是由斷斷續續的短程旅行所構成。比方說,波士頓跳到藍諾斯。明尼亞波里斯市跳到蘇族瀑布。坎諾夏跳到鹽湖城。我不介意被迫在地圖上跳躍,反正最後所有的空白都會被填滿,所有路線都會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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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宮 1(9)
很多書以前讀過,有一些是維克托大聲念給我聽的:《魯賓遜漂流記》、《化身博士》、《透明人》。但我沒讓那個經驗阻礙旅程。我用同等的熱情在每本書裡破浪前進,把舊書當成新書一樣貪婪閱讀。看完的書在臥室各角落堆起,當書塔出現崩塌跡象時,我就用兩個購物袋裝一些飽受威脅的書,等下次去哥倫比亞時順道帶去。百老匯街上學校正對面就是“錢德勒書店”,那是一個侷促狹隘、滿布灰塵的老鼠洞,它經營舊書買賣,生意興隆。一九六七年夏天到一九六九年夏天之間,我去了那裡好幾十次,把繼承的遺產慢慢給耗光。利用已經擁有的東西,是我可以容許的一種行為。和維克托舅舅的生前所有物分開讓我心痛,但我知道他不會反對我這種處理方式。我讀這些書,有點像是在清償欠他的情,而如今手頭拮据,也該進行下一個步驟把書換成現金才對了。
問題是我賺得不夠多。錢德勒很會講價,他對書的理解跟我完全不同,所以我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書對我來說不是裝載文字的容器而是文字本身,書的價值取決於它的精神質量而不是物質狀況。比方說,有折角的荷馬比完整無缺的弗吉爾來得有價值,三冊一套的笛卡兒就低於單冊的帕斯卡爾。這些對我來說最基本的差別,對錢德勒來說卻不存在。在他眼中書不過是個東西,是屬於物質世界中的某個東西,所以就書本身來說,它和一個鞋盒、一個浴室水塞或一個咖啡壺沒兩樣。每次我把維克托舅舅圖書館的一部分帶到店裡去,老頭子就開始進行例行性的工作。不屑地撥弄書本,挑剔地檢視書背,翻查汙漬瑕疵,永遠讓對###得好像自己給的是一堆廢物,這招屢試不爽。藉由貶低貨物的品質,錢德勒就能開出谷底價。三十年的老經驗,他的表演拿捏得恰到好處,整套劇目包括喃喃自語、自述旁白、臉部抽搐、舔唇咂舌及悲傷搖頭術。整齣戲就是設計來讓我感受到自我判斷的不切實際,讓我先對自己厚著臉皮把書帶給他的行為覺得丟臉。你是在跟我說你要用這些玩意兒來換錢?你竟敢奢求幫你把垃圾運走的清潔人員給你錢?
我知道自己被騙,卻懶得去計較。又能做什麼?在交易的關係裡,錢德勒站在強勢的位置,沒什麼能改變這個事實──我老急著把書賣掉,而他卻老是無所謂。要自己假裝不想賣也沒什麼好處,因為這麼一來書就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