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王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有那麼一兩次,我實在很想把埃奉丟在那裡轉身走開,但其實也不全是他的錯。我做得是不好。我瞭解自己根本就沒養成仔細看東西的習慣,現在被這樣要求,結果當然很糟。在那之前,我老愛歸納,我注意東西跟東西間的相似而非不同之處。現在我被迫投入一個充滿細節的世界,在這場搏鬥中,我必須用文字勾勒出具體形象、必須喚起實時的感官資料,這場艱難的挑戰讓我措手不及。想達到他要求的水平,埃奉該去僱福婁拜來推著他在街上晃才對──就連福婁拜速度也很慢,有時要耗上幾個鐘頭才能寫好一句。而我不但要描述得正確,還必須在幾秒鐘之內就辦到。最討厭的是,我恨自己無可避免地得跟帕渥·夏恩比較。有一次當我吃足苦頭的時候,埃奉在旁邊叨唸他的故友唸了好幾分鐘,他把帕渥說成一個能創造詩句的大師,一個舉世無雙的發明家,有能力傳達貼切得體、令人絕倒的意象,一個善於琢磨文體的作家,能夠神乎奇技地揭露物體顯而易見的真相。埃奉說:“你自己想想看。英文還不是他的母語呢。”那是我惟一一次當場反駁他,因為他的話實在傷人,讓我無法忍受。“要是你愛聽別的語言,”我說:“我很樂意配合。拉丁文怎樣?從現在起要是你高興,我就開始用拉丁文跟你講。還有更好的,我用豬玀拉丁文講。你應該很懂那種話吧。”這麼說很驢,不過埃奉立刻就把我拉回適當的位置去。他說:“閉嘴,講吓去,小子。告訴我雲長什麼樣。告訴我西邊天空裡的每朵雲長什麼樣子,每一朵你看得見的雲。”
月宮 4(9)
為了達到埃奉的要求,我必須學會把自己跟他區隔開來。重點在於不被他的命令所侷限,反而把他的命令變成是我為自己做的事。畢竟這活動本身沒有錯。如果從適當的角度來看,為了正確地描述物體而付出的努力正是一種訓練,這能教給我最想學的東西:謙虛、耐心、嚴謹。不再只是為了應付,我開始把它當成一種精神訓練,這種訓練的過程使我自己明白如何以初窺世界的心情來看這世界。你看到什麼?如果看到了什麼,怎樣轉換成文字?世界從眼睛進入身體,但除非能讓世界往下延伸到嘴巴,否則我們永遠無法真正理解這世界。
我開始欣賞這段距離的偉大,開始瞭解到一個東西必須透過這麼長的距離,才能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實際說來,距離不過才兩三英寸,但若考慮到中途可能會發生多少意外跟損失,那或許就相當於地球到月亮的距離。我的最初幾次嘗試含糊地可憐,只不過是掠過模糊背景的陰影而已。我以前看過這些東西的,我告訴自己,把它們描述出來怎麼會有困難呢?消防栓、計程車、路面大量湧瀉的蒸汽──這些再熟悉也不過的景象,我本以為自己一切都瞭然於心。但我沒把那些東西的易變性列入考慮,沒料到它們會隨著光線的強弱和角度而變化,外表會因為周遭發生的事物而改變:路過的行人、突然吹來的強風、古怪的倒影,萬事萬物持續變遷,縱使同面牆上的兩塊磚非常相像,也不會一模一樣。更進一步來說,同一塊磚也從來就沒相同過。磚塊會磨損,在大氣、寒冷、炎熱、狂風暴雨的侵襲下不知不覺崩壞,如果有人能觀察個幾世紀,就會發現它終究會消失。一切無生命體都會瓦解,一切生物都會老去。一想到這個,我的頭就開始隱隱作痛,想像著分子激烈又狂亂地運動、物質無止盡地爆炸撞擊、所有事物表象底下沸沸揚揚的混亂。就像埃奉在我們第一次碰面時警告我的一樣:千萬別覺得是理所當然。我從隨隨便便、無關緊要的狀態進入高度警覺的階段。
我的敘述變得過度精確,死命的想捕捉眼前每個可能的細微差異,把所有細節胡亂混合,一丁點也不放過。話從我口中像機關槍子彈一樣射出,接連成串快速掃射。埃奉必須不停叫我放慢速度,抱怨跟不上我。問題不是在於我的表達方式,而是整體方法。我把太多文字迭在一塊,不但沒將身前的東西傳達出來,反倒成了阻礙,突然大量湧現的細微差異跟抽象概念,把東西都埋到底下去了。重點在於要記住埃奉已經瞎了。我的工作是要幫助他親眼看到東西,而不是用冗長的詳盡記載表把他累死。到最後,文字已不重要。它們的任務是使他儘快理解領會那些物體,為了做到這點,我必須讓它們在發出聲音時就消失。我花了好幾個禮拜的時間努力簡化句子,學會怎樣去蕪存菁。我發現留白得越多,效果就越好,因為這讓埃奉能夠自個兒處理關鍵性的工作:根據暗示建構出一個意象,感受心靈邁向我為他描述的東西。我實在受不了自己早期的表現,於是開始趁獨處的時候練習,比方說晚上躺在床上逐一描述房裡的東西,看看自己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