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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下來嗎?洪泰嶽只不過是一個小小村莊的黨
支部書記,儘管有過一段革命歷史,但那年代的農村基層幹部都是如此,洪泰嶽
不應該有那麼大的譜,何況,這傢伙吃了集體一隻山羊,“四清”中險些落馬,
可見覺悟並不高。
爹不緊不慢地、有條不紊地把木犁調整好,又把牛身上的套鎖檢查了一遍。
我無事可做,我來是看熱鬧的,我腦子裡縈繞不去的是頭天夜裡我爹與牛在打穀
場上表演的特技。看到牛雄壯的身體,更感到昨夜的表演難度之高。我沒有拿此
事問爹,我寧願那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而不是我的夢境。
洪泰嶽叉著腰訓話,從金門、馬祖講到朝鮮戰爭,從土地改革講到階級鬥爭,
然後他說,春耕生產就是向帝國主義、資本主義和走資本主義的單幹戶發起的第
一個戰役。他發揮了敲牛胯骨時練出的長項,講話中儘管謬誤百出,但嗓門巨大,
言語連貫,把那些扶著犁把子的農民震唬得呆若木雞。那些牛也呆若木牛。我看
()
到了我家牛的娘——那頭蒙古母牛——它那彎曲的、既長又粗的尾巴是它的標誌。
它的目光似乎不時地往我們這邊斜,我知道它在看它的兒子。嗨,說到此處,我
感到很替你臉紅。去年春天,在河灘上放牧時,趁著我與金龍打架的時候,你競
爬跨到了蒙古母牛的背上,這是亂侖啊,這是大逆不道啊。作為牛,當然不算什
麼,可你不是一般的牛你的前世曾是一個人啊。當然,也許,這蒙古母牛的前世,
也許是你的一個情人,但你畢竟是它生出來的——這生死輪迴的奧秘,我越想越
糊塗。
“你把這事兒,速速給我忘卻!”大頭兒極不耐煩地說。
好,我忘卻了。我回憶起我哥金龍單膝跪在地上,將紙夾子放在另一個支起
的膝蓋上奮筆疾書的情景。隨著洪泰嶽一聲令下:開犁!扶犁的社員們都將搭在
肩膀上的長長的牛鞭揮舞起來,並同時喊出了“哈咧咧咧~~”這漫長的、牛能
聽懂的命令。生產大隊的鐵犁隊逶迤前行,泥土像波浪一樣從犁鏵上翻開。我焦
急地看著爹,低聲說:爹啊,咱們也開犁吧。爹微微一笑,對牛說:“小黑啊,
咱也幹!”
爹沒有鞭,只是輕輕地說了一句,我們的牛,就猛地往前衝去。犁鏵與土地
產生的阻力砘了它一下。爹說:“緩著勁,慢慢來。”
我們的牛很著急,它邁開大步,渾身的肌腱都在發力,木犁顫抖著,大片大
片的泥土,閃爍著明亮的截面,翻到一邊去。爹不時地搖提著木犁的把手,以此
減少阻力。爹是長工出身,犁地技術高明,但奇怪的是我們的牛,它可是第一次
幹活啊,它的動作儘管還有些莽撞,它的呼吸盡管還沒調理順暢,但它走得筆直,
根本不需我爹指揮。儘管我家是一頭牛拉一犁,生產隊是兩頭牛拉一犁,但我們
的犁很快就超越了生產大隊的頭犁。我很驕傲,壓抑不住地興奮。我跑前跑後,
恍惚覺得我家的牛與犁是一條鼓滿風帆的船,而翻開的泥土就是波浪。我看到生
產大隊的那些扶犁社員都往我們這邊看,洪泰嶽和我哥徑直對我們走來。他們站
在一側,用仇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