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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滿紅油彩,
與左臉上的藍痣交相輝映。爹在操場當中,大聲吆喝著,那些話我聽不明白,仿
佛一大串咒語,但四周牆頭上那些小紅孩兒肯定聽明白了,他們拍巴掌,用腳後
跟敲牆,吹著尖厲的口哨,有的還從肚兜裡摸出小喇叭,嗚嘟嘟地吹著,有的還
從牆外提上來小鼓,放在雙腿之間,咚咚地敲著。與此同時,我家的牛,兩隻角
上掛著紅綢,頭頂上簇著一朵紅綢大花,好像一個新郎,喜氣洋洋地,沿著打穀
場邊緣奔跑。它全身油光閃閃,雙目亮如水晶,四蹄如同四個燈籠,跑得優雅流
暢。它跑到之處,牆上的小紅孩們便發了瘋般地鼓譟吶喊。就這樣一圈一圈又一
圈,歡呼聲如浪潮此起彼伏。大約跑了十幾圈。牛進入場地中央,與我爹會合。
我爹從口袋裡摸出一塊豆餅塞進牛口,這是獎賞。然後我爹摸摸牛額頭,拍拍牛
的屁股,說:請看奇蹟。然後用比那能唱西洋歌曲的“大叫驢”還要高亢嘹亮的
嗓門喊著:“請看奇蹟!”
大頭兒藍千歲用疑惑的目光看著我。我知道他對我的講述產生了懷疑。事隔
多年,你也忘記了,也許,我當時看到的,是一個虛幻的夢境,但即便是夢境,
也與你相關,或者說,沒有你就沒有這樣的夢。
我爹高聲喊罷,用鞭子抽了一下光溜溜的地面,彷彿抽打在玻璃上一樣,發
出清脆的響聲。牛猛地抬起前腿,整個身體也豎了起來,只用兩條後腿支地。做
這樣一個爬跨動作並不難,所有的公牛在爬跨母牛時都能做,難得的是它的前腿
和身體就這樣懸在了空中,只用兩條後腿支撐著龐大的身體,一步步地往前走。
它的步態儘管十分笨拙,但已經讓觀者目瞪口呆。我從來沒想過一頭肉身沉重的
大牛,竟然可以直立行走,不是走三步五步,也不是走十步八步,而是繞著打穀
場走了整整一圈。它的尾巴拖在地上,兩條前腿蜷曲在胸前,像兩隻發育不全的
胳膊。它的肚皮完全袒露,兩條後腿間那兩個木瓜般的睪丸搖搖擺擺,彷彿它的
直立行走就是為了展示這玩意兒。牆頭上那些喜歡鬧鬨的小紅孩都沉默了,喇叭
忘了吹,鼓忘了打,一個個張著嘴,小臉蛋上都是痴呆呆的表情。直至它走圓一
圈,放下身,四蹄著了地,小紅孩們才恢復理智,一片歡呼,一片掌聲,鼓聲、
喇叭聲、口哨聲混雜在一起。
接下來的表現更為出奇,牛,低下頭,用平闊的腦門著地,然後用力將後腿
翹起。這造型可以與人的倒立類比,但比人的倒立難度要大許多倍。這頭牛足有
八百斤重,單用脖頸的力量,把全身的重量支撐,幾乎不可能。但我家的牛完成
了這個高難動作。——請允許我再次描繪那兩個木瓜般的睪丸,它們貼在肚皮上,
顯得那樣孤立無援而多餘……
第二天上午,你第一次參加勞動——犁地。我們使用的是一張木犁,犁鏵明
亮如鏡,是那些安徽翻砂匠鑄造的產品。生產大隊已經把木犁淘汰,使用豐收牌
鐵犁。我們堅持傳統,不用那些散發著刺鼻油漆味的工業產品。我爹說既然單幹,
就要與公家拉開距離。豐收牌鐵犁是公家產品,我們不用。我們穿土布,我們用
自制工具,我們使用豆油燈盞,我們用火石火鐮打火。那天生產大隊出動了九犋
牲口犁地,彷彿是要跟我們比賽。河東岸,國營農場的拖拉機也出動犁地。兩臺
東方紅牌拖拉機,周身塗著紅漆,遠看像兩個紅色的妖魔。它們噴吐著藍煙,發
出震耳的轟鳴。生產大隊的九犋鐵犁,每犋用兩頭牛拉,雁陣般排開。扶犁的人
都是富有經驗的老把式,一個個繃著面孔,彷彿不是來犁田而是要參加一個莊嚴
的儀式。
洪泰嶽穿著一身簇新的黑制服來到地頭,他已經蒼老了許多,頭髮花白,腮
上的肌肉鬆垮垮地耷拉著,兩隻嘴角下垂。我哥金龍跟在他的身後,左手捏著紙
板夾子,右手攥著鋼筆,看樣子像個記者。我實在想象不出他能記錄什麼,難道
他要把洪泰嶽所講的每一句話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