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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白色的布帶子,頭上戴著一頂用高粱篾片編成的斗笠。他的臉大部分在斗笠
的陰影裡,即便是在陰影裡我也能看到他那熠熠生輝的半邊藍臉,和那兩隻眼睛
射出的憂傷而倔強的光芒。他手裡拿著一根長長的竹竿,竹竿上綁著紅色的布條。
他揮動著竹竿,竿上的布條像牛尾巴一樣掃拂著麥穗,那些毒蛾子,拖著孕滿卵
籽的沉肚子,撲撲稜稜地飛起來,降落到生產隊的棉花田裡或是玉米地裡。他用
這種原始而笨拙的方式保護自己的莊稼,看起來是與害蟲對抗實際上是與人民公
社對抗。老朋友,我當驢當牛時可以與你同甘共苦,但我現在成了人民公社的種
豬,已經無法幫你了。我原本想在你的麥田裡解一泡大便為你的土地增添一點有
機肥料,但又一想萬一讓你的腳踩到,豈不是好事變成壞事?我也許可以咬斷人
民公社的玉米,拔出人民公社的棉花,但玉米和棉花並不是你的對頭。老朋友,
你慢慢熬著吧,千萬別動搖。你是偌大中國土地上唯一的單幹戶,堅持下去就是
勝利。我抬頭看看月亮,月亮對我點點頭,猛然升高並快速地往西移動。時間不
早我該回去了。正當我要鑽出麥田時,我看到迎春提著一個竹籃子匆匆而來。麥
穗掃著她的腰身,發出窸窣之聲。她臉上的表情是那種因事耽擱了給在土地裡勞
作的丈夫送飯的妻子的表情。他們雖然分居但是沒有離婚。他們雖然沒有離婚但
早已經沒有了床笫之歡,對此我心中略感安慰。這想法很有幾分無恥,一頭豬,
竟然關心男女之事,但我畢竟曾經是她的丈夫西門鬧。她身上散發著酒氣,在這
格外清涼的田野空氣裡。她在距離藍臉兩米的地面站定,看著機械地揮動著竹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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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蟲的藍臉微駝的後背。竹竿來回揮動,激起颼颼的風聲。毒蛾翅膀被露水潮溼,
肚子沉重,飛行笨拙。他肯定知道背後有人來,而且我相信他也知道來者是迎春,
但他並沒有立即停止,只是將揮舞竹竿的頻率和步速漸漸慢了下來。
“他爹……”迎春終於開口了。
竹竿橫掃了兩下後,僵在空中。人不動了,宛如一個嚇唬鳥雀的稻草人。
“孩子們結了婚,我們完了心事了。”迎春說完,長長地嘆息一聲,“我給
你帶來了一瓶酒,再怎麼不好也是自己的兒子。”
“唔……”藍臉嗚嚕一聲,手中的竹竿又揮了兩下。
“龐主任帶著他媳婦和女兒來了,還送給他們每家一個鏡框,鑲著毛主席…
…”迎春略微提高嗓門,感動地說,“龐主任現在升了棉花加工廠廠長了,他答
應把解放和合作調到他廠裡當工人去,是洪書記提的話茬。洪書記對金龍、寶鳳
和解放都很好,其實也是好人啊,他爹,咱還是順應了吧。”
手中的竹竿又猛烈地揮舞起來,有一些飛行中的毒蛾被竹竿梢頭的布條掃中,
哀鳴著落到地上。
“好了,好了,算我說得不好,你別生氣,”迎春道,“你就這樣吧,大家
夥兒也都習慣了你。畢竟是兒子們的喜酒。我深更半夜、大老遠地送來,你喝一
口,我就走。”
迎春從竹籃裡摸出一個在月光下閃閃發光的酒瓶,拔開塞子,向前跟幾步,
從側後,遞到他的面前。
竹竿又一次停止擺動,人僵在那裡。我看到淚水在他眼眶裡閃爍,他將竹竿
豎起來,倚靠在肩上,將斗笠掀到腦後,望了望偏西的明月,月亮自然也哀傷地
望著他。他接過酒瓶,但沒有回頭,說:“也許你們都是對的,只有我一個錯了,
但我發過血誓,錯也要錯到底。”
“他爹,等寶鳳也出了嫁,我就退社與你做伴。”
“不,要單幹就徹底單幹,就我一個人,誰也不需要,我不反共產黨,更不
反毛主席,我也不反人民公社,不反集體化,我就是喜歡一個人單幹。天下烏鴉
都是黑的,為什麼不能有隻白的?我就是一隻白烏鴉!”他把瓶中的酒對著月亮
揮灑著,以我很少見到的激昂態度、悲壯而蒼涼地喊叫著:“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