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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主人牽著我,或者說
藍臉牽著他的毛驢,從人畜群中擠出去,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出了大門。
我們出了大門徑直朝南走,路過荷灣旁邊小學校的操場時,看到村子裡所有
的壞分子,在兩個持著紅纓槍的民兵監督下,正在搬石運土,加高加大操場北邊
那個唱過大戲、開過大會、也讓我西門鬧站在上邊捱過批鬥的土臺子。只要沉浸
在西門鬧的記憶裡,這些人我全都認識。看,那個懷抱著大石頭、羅圈著腿吃力
挪動的瘦老頭,是擔任過三個月偽保長的餘五福。看,那個擔著兩籮筐黃土的車
軸漢子,就是在還鄉團反攻倒算時拐了一支大槍投敵的張大壯,他在我家當了五
年車把式,他的媳婦白素素,是我老婆白氏的侄女,是我老婆保媒做成了這段婚
姻。他們在批鬥我時,硬說白素素是先被我睡了初夜然後再嫁給張大壯,這是放
屁造謠,讓那白素素作證,她撩起衣襟遮著臉,一味痛哭,一言不發,把假事哭
成了真事,把西門鬧哭上了黃泉路。看,那個扛著一根新鮮槐木的瘦瓜子臉、掃
帚眉毛的青年,是屯裡的富農伍元,我的親密朋友。他善拉京胡,能吹嗩吶,農
閒時節,喜歡跟著響器班子串街走巷,不圖掙錢,圖個歡樂。看,那個端著一把
磨禿了的鐵鍬,站在臺子上,磨磨蹭蹭,偷懶耍滑、下巴上長著幾根老鼠鬍鬚的
傢伙,就是興盛燒酒鍋的掌櫃田貴,一個家裡囤著十石麥子卻讓老婆孩子吃糠咽
菜的守財奴。看,看,看……那個拐著一雙小腳、提著半筐土、歪著身體、三步
一歇、五步一停的女人,就是我西門鬧的正妻白氏。看,村子裡的治安保衛主任
楊七嘴裡叼著菸捲,手裡提著藤條,站在白氏的面前,嚴厲地說:西門白氏,你
這是打毛子工嗎?我妻白氏驚恐得幾乎摔倒,沉重的土筐落地,正砸在一隻小腳
上。一聲尖叫,我妻白氏,然後低聲痛哭,抽抽噎噎,彷彿一個小姑娘。楊七舉
起藤條,猛地抽下去——我猛地掙脫了藍臉手中的韁繩,朝著楊七衝去——藤條
從距離白氏鼻尖一寸處劈下,嗖的一聲響,白氏毫髮無傷,楊七這一手,練到了
火候。這個偷雞摸狗的雜種,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糟光了他爹創下的家業,
把他娘氣得懸樑自盡,但他卻成了赤貧農,革命的先鋒。我本想給楊七一拳頭—
—其實我沒法給他一拳,我只能給他一蹄子,我只能咬他一口,用驢的大嘴驢的
大牙,楊七你這個上唇上留著小鬍子、嘴巴里叼著菸捲、手裡提著藤條的雜種,
我西門驢遲早要狠狠地咬你一口。
主人及時地抓搶起被我掙脫的韁繩,使楊七那顆梆子頭免遭一劫。我本能地
撅起屁股,揚起兩條後腿。我感到兩隻蹄子蹬在了一個柔軟的地方,那就是楊七
的肚腹。自從成驢之後,我的眼睛獲得了比西門鬧的眼睛廣闊許多的視野,我的
眼睛還能看到我屁股後面的東西。我看到楊七這個狗雜種一腚蹾在了地上,小臉
蠟黃,好久沒緩上氣,緩上氣就叫了一聲親孃。雜種,你的親孃被你氣得上了吊,
你還叫她幹甚!
我的主人扔下韁繩,慌忙把楊七扶起來。楊七拾起藤條,弓著腰,舉起藤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