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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吏推著鄉紳們徵收錢糧時,也小心地叮囑他們用臨時單子,而且還要記得變換名目。他還囑咐過鄉紳胥吏們稍微手鬆,別逼得草民太緊,壞了大家的好事。總而言之,就是讓下頭的草民不知道這一年皇上免了大家當年和歷年積欠的錢糧!就算知道了,也絕不給那些草民留下什麼把柄。
全國都在這麼幹,非獨他一縣,只是手法各異,程度不同,有故意裝作沒收到蠲免行文的,有壓下行文,直到收完錢糧再佈告的,也就是所謂的“壓蠲黃”。當然也有特立獨行的“清官”,李朱綬就記得曲江縣那個剛剛被巡撫參劾的知縣楊衝鬥,他倒是清廉,還派人舉著通告牌下鄉巡遊,惹得全縣鄉紳胥吏恨他入骨,他被抓起來,不能不說跟這有關。而底下的草民該收多少,還是被收了,只是沒揣到他楊衝鬥腰包裡,全進了鄉紳胥吏的口袋。
歷來朝廷蠲免,也都是官紳享受,草民?管他們去死!像是佃田這類的蠲免,表面上地主佃戶是六四分,實際上朝廷上下都有默契,地主不免佃戶的無所謂,佃戶要鬧,那就是大罪。
但這蠲免之事,也歷來是朝廷的臉面,繼續收草民的無所謂,卻絕不能擺到檯面上,更不能留下這麼直接的把柄。
眼下這個李四,忽然丟出來一張寫著康熙五十年,蓋著他知縣大印的納糧單子,看這紙這章這墨印,絕對不是假造,頓時驚得李朱綬脊背發涼。這張單子別說是到了京裡,就只是在廣東巡撫滿丕那頭滿狗眼皮子下過那麼一眼,自己這輩子就完了。
大家都能捂得好,就你這麼蠢,拉屎還照著自己名字拉了一圈?滿丕參了楊衝鬥,卻被楊衝鬥兒子楊津叩閽給攔住了,心中正窩火呢,他李朱綬這欺昧皇恩,隱瞞恩蠲的罪名可是實打實的,就算今上寬仁,他怎麼著也得被扔到寧古塔去充軍吧。
寧古塔……充軍……這怎麼行!
渙散的眼神裡,一股狠厲漸漸凝聚起來,李朱綬盯住了那張單子,就像是看著一張生死判書一般,只要他毀了這張單子,就什麼事都沒了……至於這個李四,有一百種辦法坑了!連功名都沒有的草民,誰會在意!
見李朱綬的眼神有些不對了,李肆暗自冷笑,這些當官的,反應還真沒一點偏離他的預料。
“李大人,就這麼一張,可不是什麼大事,我們鳳田村整村,一百多張單子,都是這樣的……”
李肆悠悠說著,正想撲上來的李朱綬像是被一柄大鐵錘敲中了胸口,差點一口熱血噴了出來,他艱辛地開口問:“一……一百多張!?”
“沒錯,這位裡排負責的丁口,應該就是一百多戶。”
李肆特意點了點單子上那個名字,李朱綬這才看明白了那個姓名,目光在那剎那間變得無比惡毒,李肆知道,估計李大人這會正在複習著這輩子學來的所有罵人的詞彙。
嗯咳!
眼見李朱綬有些失了方寸,李肆正要繼續推下去,屋子後面響起一聲咳嗽。
“我……我內急……”
李朱綬像是落水之人揪住了救命稻草,慌慌張張出了後堂。
李肆知道李朱綬這是要跟師爺商量,可他一點也不擔心,師爺基本不會慫恿東主把事情幹絕,他們更喜歡調和。
“皇上寬仁,此事只要處置妥當,不會有什麼麻煩……”
另一間屋子裡,羅師爺安慰著東主,雖然他兼管錢糧刑名,卻並不掌印,所以還是一臉置身事外的悠然。
“妥當?怎麼妥當!這單子是怎麼開出去的?那個裡排賴一品不知事情輕重倒也罷了,可書辦楊夏卻是知道此事厲害的,怎的他也這麼糊塗!?”
李朱綬在屋子裡滴溜溜轉悠,紅著眼睛,捧著腦袋,使勁地在回憶,去年是什麼時候把知縣大印給了楊夏,讓那書辦能開出這些單子。
見東主心緒不寧,羅師爺嘆氣:“蓋上百多張單子,也不過一刻來鐘的功夫,楊夏多半是趁著辦理其他事務的時候順手開的,想的估計也是鄉人無知。現在緊要的不是去查詢原因,而是如何善後。”
李朱綬喘著粗氣,眼珠子滴溜溜轉著:“賴一品,是鐘上位家的惡狗,鐘上位背後還連著白蠻子。楊夏,是典史楊春的弟弟,世代都是縣裡的胥吏,勢力盤根錯節,我都得讓著三分,這兩個都不好整治,而另一邊是一百多戶草民……”
話沒說完,意思卻出來了,整治一百多戶草民,總比整治鄉紳胥吏來得輕鬆。
羅師爺微微搖頭,剛才嗯咳一聲把李朱綬拉出來,就是要提點他別動歪腦筋。
“東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