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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男人死的前一夜,偷偷從營隊裡跑回來。他們的營隊駐紮在山峁上,屁股那麼大一塊地盤,扎筍子似的擠了二百人。他回來啥話也不說,只是抱住我,渾身抽。那時候,我三十四歲,他比我小十五歲,剛滿十九哪。我以為他要疼我,可是不,他已經睡過去了,鼾聲震得地動山搖。我想把他的手從我身上取下來,給他翻個身。——這時候打鼾是危險的,村子裡,誰不知道他入了白軍?紅軍早從陝南鍾家溝打過來,據說已經到望古樓邊界了。要是窮鬼們聽到了他的鼾聲,就會把他捉住,捆起來交給紅軍。
他把我纏得很緊,手取不下來,我只得從他身上翻過去,帶動他翻到另一面,鼾聲才像油燈一樣熄滅了。
屋子裡漆黑,什麼都睡了,只有我是清醒的。我把他弄醒,想讓他要我,可他不要,他只是纏著我。男人真是可憐哪,他們纏起女人來,就像藤纏樹,就像孩子纏母親,要是沒有女人,男人就是丟掉土地的鄉紳了。
他又睡過去了,在睡夢中發抖,發出哼哼嘰嘰的叫聲。我把他推醒,說:“你想吃奶嗎?”我十六歲到他家裡來,跟他睡覺,他就常常咬住我的奶頭。我還是姑娘的時候,奶頭就被他咬黑了。他果然咂住了我的奶頭,但是,他心不在焉,他在發抖。我說:“你要我吧。”他不要。他說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口輪船樣大的紅棺材,發出耀眼的亮光,把整架山都燒了起來。我說這是好事,夢見棺材是好事。他卻哭了,傷心得夜晚也在流淚。我是他的女人,我知道怎樣安慰他。可他既不要我,也不讓我要他,爬起來,提著槍走了。
第二天一早,紅軍就撲過來,跟他們的部隊發生了戰事。紅軍沒勝,可是他死了。一個跟他一般大的紅軍娃娃,朝他的腦袋放了一槍。槍子兒從他的太陽穴斜刺過去。他當時沒死,倒在荒坡上大哭。戰事很激烈,沒人去理會他。他的哭聲就像子彈的哭聲。那些年,一聽到打槍,我就聽到子彈的哭聲。子彈是無辜的,它不想殺人,可是人把它燒紅,還讓它跑那麼快,彎也轉不了,它不得不殺人。等它把人殺了,自己也死了。我的男人就像一顆子彈,他不想當兵,他是被拉去的,幾個白軍士兵衝進我們屋子的時候,我倆正光著身子睡覺,士兵一把將他拉起來,扔給他一套軍裝,讓他穿上,跟他們走。他成了一顆子彈,反過來又被子彈擊中。
等那場戰鬥結束,紅軍被攆到山腳之後,他的連長才走到他身邊,一腳踢到他腦門上,大喝:“他媽的,站起來!”他不能聽從命令,因為那時候他已經死了。連長分明知道他是一個死人,而且身體早已僵硬,還讓他站起來。這狗日的,我咒他八輩子遭天煞。連長喊過來幾個滿身鮮血計程車兵,把他豎起來,前後支著上了刺刀的槍,讓他站直。連長問他:“不打窮鬼,哭什麼?”他不回答,只是瞪著眼睛。連長批了他兩個嘴巴,他就倒下去了,刀尖戳進他的脖子,但沒有血流出來。之後,白軍慶功,到村子裡牽了牛羊,殺了十幾條狗,燉了五大黃鍋。他們勝利了,有理由慶功。可是,你勝利了,我的男人卻死了,——對他來說,失敗得乾乾淨淨,毫髮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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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老婆婆(2)
不說這些了。其實我很少回憶我的男人,要是常常回憶他,我就活不了這麼久。說來奇怪,得知他的死訊,我連悲傷也沒有。他死命地纏著我,咂摩著我奶頭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離不開我的,他被迫離開了我,就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了。這孩子,多可憐。好在我後來為他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兩個兒子,一個叫春,一個果,春老大,果老二。他死後五個月,春、果落了地。春的哭聲很歡快,果的哭聲卻像子彈的哭聲。果的哭聲讓我想起戰事,想起他們的父親。要是我有力氣,就會把果掐死。我認定他是災星。我的估計一點沒錯,他長大成人後,娶了五妹。五妹就是災星!他自己不是災星,卻帶進來一個災星。那個要強的女人,處處跟我作對,我跟她經常互相揪住頭髮廝打,打上一天半天。她還把果剋死了。果死不過三個月,她就自作主張,嫁給了山坡。我以為山坡要遭她毒手,沒想到那個窩窩囊囊的男人,命硬,反過來又把她給剋死了。這是報應。
許多年來,我都在想一個問題:成谷究竟是果的骨血還是山坡的骨血?五妹嫁給山坡七個月後,生下了成谷,這麼看來成谷該是果的了。可妊娠七月就生的,不是沒有,這又讓我懷疑。成谷是一個強亮的孩子,性格上既不像果,也不像山坡,更多的是像五妹,加上他的長相也像五妹(五妹的幾個孩子都像她),這就更讓我難以分辨了。如果成谷是果的骨血該有多好哇,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