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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五丈是木匠,他二弟是彈花匠,三弟是篾匠,四弟是鐵匠,五弟是石匠,都是使慣了錘子斧頭刀把子的,加上他們的女人和長大成人的兒女,共有二三十口,團團將你圍住,拼得過嗎?拼不過的。可爸偏要去拼。我和成米死死地拖住他的腿,才沒讓他白白捱打。當房子拆得四壁敞亮的時候,爸就撲在從屋脊上落下的黑灰裡痛哭。不到兩歲的成豆,也趴在他的身邊,咧開嘴,哇哇哇叫。他是吃了不下二十個女人的奶才活下來的,瘦得可怕,當他凝然不動的時候,跟一具骷髏沒什麼兩樣。那場景誰見了也會傷心。可我沒傷心,我悄悄地找政府去了。那時候天色已晚,嶙峋的黑暗,已經蠻橫地臥在山徑上。我有些害怕,想叫成米同去,可是成米已經在跟幾個髒不拉嘰的小傢伙捉迷藏了。
我是走到淚潮灣才哭起來的,也不是因為惡人拆了我們的房,而是被黑暗嚇住了。七八十年前,淚潮灣打過仗,殺過人,黑血沃了土地,使這裡的馬桑樹也像松柏一般粗壯,就像吃了激素的怪胎,就是白天,淚潮灣也陰森森地透出鬼氣。淚潮灣原叫馬桑灣,戰後兩年,女人來找男人,見男人都死了,只剩下白得讓人酸牙的骨頭,就不分敵我,隨便抱住一具骷骨痛哭,淚流成河,故而改名。何況現在天已黑透,看不見的星月,吝嗇地灑下幾滴光粉,蝌蚪似的在空氣中游動。它把我的視線逼得很近,又帶得很遠,縮得很小,又擴得很大,每一次閃爍,都勾勒出一幅兇相。我彷彿看見了暴凸的眼珠,流膿的鼻孔,咕嚕咕嚕冒血泡子的頸項。我才十歲呢,我不能不害怕,我嚇得哭,這沒有什麼值得羞愧的。
那時候,我就恨成米。他只比我小兩歲,他應該跟我同去,可他在跟小傢伙們捉迷藏!爸懷疑我是他的親骨血,這一點我知道,自我上了十歲,我就知道了,可是爸沒有理由,依我看,成米才不像他的親骨血呢。爸儘管無能,但他的心腸不壞,這一點,我和成豆都繼承了,成米卻一點也沒繼承,不要說與整個家庭榮辱與共,就是基本的同情心也沒有,他是一個自私透頂的傢伙,他才不像爸的骨血!
那天晚上我來回走了三十里黑地,找了政府裡的人。政府裡的人第二天上午來到村裡,在一孔破窯上開了會,五丈幾兄弟就乖乖地把房子給我們修好了,破損了的椽子,換成了新木,破損了的瓦,換成了新瓦。五丈他們費盡了氣力,不過是幫我們打掃了屋脊上的陽塵。自此以後,村裡沒人敢欺辱我們了,靠的是誰?不能說全靠我,但要說我一點功勞也沒有,淚潮灣的鬼也不信。再說,爸他主內,面對幾張餓慌了的嘴,他所能做的就是發火,就是扔東西,此外就是沒完沒了地幹活,可我早就說過,這樣是不行的,必須要用腦子。比如說大旱那年,不管你流了多少汗,天老爺一把火,就把谷禾燒焦了,連那麼剛強的山毛櫸也曬死了,汗水也是水,流得再多也蒸發了,有什麼用?這時候就要用腦子。是我深更半夜去幾十裡外偷了一簍麥子,才沒把一家人餓死,為此我還坐了十五天班房,捱了數十個耳光,到頭來誰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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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谷(2)
沒有人記得我!我是老大,應該付出犧牲,但如果成米是老大,他願意付出我付出過的犧牲嗎?絕不可能。我說過,他是徹頭徹尾的自私鬼。為芝麻大一件小事,他就跟我打架。他個子比我高,身體比我壯,我打不過他,他就得意了,三句話不對,就一巴掌扇過來。也就是說,我不僅挨外人的耳光,還要挨自家兄弟的耳光。好像當老大是我的命,受苦受難,不被理解,也是我的命。苗青嫁過來後,成米就更厲害了,只要苗青嘴巴一撅,他就要向她討好,找我和成豆出氣。苗青有時候還唆使她男人找爸出氣。那次成米將一碗滾燙的稀飯潑到爸的腳上,就是苗青唆使的。我看得清清楚楚。爸在責罵成米不該用彈弓打牛的眼睛,苗青就給成米遞了個眼色,鉤子樣的眼光端端正正落在爸的腳上,成米果真就把一碗稀飯潑過去了。
這個窩囊廢,什麼都聽女人的,他還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他總是認為他的智商比我和成豆高——不過這一點我倒沒法否認,他念書的時候,成績全區第一,但他經常逃學,爸和我好幾次把他推到學校,他都是那句話:“老師能教我什麼呢?”他太驕傲了,中考的時候,每場考試他只做二十分鐘就出了考場,結果終於落榜。這全是他自找的。你在我們面前驕傲,能在卷子和考官面前驕傲?我只能說,他智商的確比我們高,同時也比我們蠢。
不再說成米了,爸都不理解我,還期望他?
我只是覺得,這一切都是不公平的,比如說爸,我提出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