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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笑。只有衛老婆婆沉默著。說真的,一看到衛老婆婆在場,我心裡就一陣咯噔。每隔一年半載,最多三年五載,村裡就要死人,每次死人,衛老婆婆都在場,而且最先發現病人斷氣,最先哭出聲來——她拖長了聲音高叫:“為啥不死我們這些老不中用的喲……”病人的家屬就知道不行了,跟著衛老婆婆號哭起來,緊接著,超度亡靈的鞭炮聲,把村子裡的大人小孩,牛羊豬狗,一起鬧醒。空氣中瀰漫著悲傷的火藥味。火藥味辛辣刺鼻,帶著鐵一樣的硬度,把死者生活的艱辛,告訴每一個還活著的生物。衛老婆婆身上帶著一種不祥的灰光。我見她沉默,就知道事情不妙,忙令成谷站到他媽的背後,用力穩住她,以免她突然倒地。成谷剛走過去,衛老婆婆就盯住五妹。衛老婆婆的眼光很怪,就像站到一棵被天災圍攻的莊稼面前,掂量它能否成活。我心裡越加不踏實,讓一個長著兔嘴的婆娘接過了五妹懷裡的成豆,我自己去村裡找年輕人扎滑竿。光三不願意為她看病,我只能把她往鄉上抬。紮好滑竿,必須立即抬走,她的命已經疲倦了,等不到天亮,在她身體裡奔跑的呼吸,就會可憐地睡去,永遠地睡去。
滑竿剛剛紮好,就下起大雨。
這是秋天,哪來這麼大的雨?只眨個眼睛,房簷屋舍都捂在雨中,火堂邊婆娘們的說笑聲,像被雨擊出的水花,既渺茫,又驚恐,還帶著跟日子一樣長久的憂傷。我還聽到了山洪,狼一般嗥。在這樣的天氣,無論如何也不能抬著一個病人,上坡下坎走十五里山路。那時候,村裡人互相幫襯,就像耕牛幫人犁田一樣,是天經地義的,不像現在收取勞務費。如果像現在收取勞務費,我就可以提高價碼,在滑竿上搭一層薄膜,把病人抬到鄉醫院,五妹就不會死,就會跟我一起活滿八十歲,成谷和成米再厲害,也不敢在我身體好好的時候,就要把棺材做好放在我的床邊,等著我死。由於不收勞務費,幫忙也講究舒服,五妹的命運就註定了。(如果真要收勞務費,我哪裡去找錢啊!)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身體越來越失去重心,成谷掙紅了臉,用雙肘死死地頂住他媽的脊背。
當衛老婆婆橫過一條腿來幫助成谷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死了。我跑過去,抱住五妹的脖子痛哭起來。她是我的親人,她死了,第一聲哭只能是我發出的。
衛老婆婆有哭靈的癮,可是我沒給她機會。五妹的死與她無關!
五妹死後的這些日子,我得到的唯一好處,就是由四十三歲變成了七十三歲,就是兩個兒子在我身體還很硬朗著的時候,就要給我做棺材。可我是把話說在前頭的,誰給我做棺材,我就咒誰比我先死。我的么兒子沒找到女人,我不能死!過了三十還是光棍一條,在村裡雖然不下五個,——廣漢已經五十歲了,四吉已經四十五歲了,出門時還是隻有拜託門閂為他
成谷(1)
小夭又上坡去了,天都快黑了,她還上坡。自從她嫁給我,沒一天舒坦過,就跟媽嫁給爸一樣。媽嫁過來九年就死了,我可不能讓小夭這樣。小夭是我唯一的親人。雖然我還有爸,還有兩個弟弟,可我只能說小夭是我唯一的親人。爸總是念叨他的苦情,我不是不承認,但有誰記得我的功勞?媽在世的時候,爸除了幹活,百事不管,裡裡外外,一應籌劃,都是媽包辦了。爸以為一刻不停地下苦力,就是對家庭最大的貢獻,就有理由對所有人黑臉!
再說得明白些,春水上來,打老荒的時節,牛比人辛苦,人可以換,牛卻只有那麼幾條,它們必須從早幹到晚,累得口吐白沫,汗水把牛皮都泡腫了,可最終還是人指揮牛!因為人不僅用力,還要用腦。張大娘有五個兒子,大挺挺的,個個碌碡一般強壯,加上兩個身體還健旺著的大人,共有七個滿勞力,可沒哪一年的糧食能接到春上,就是因為沒有籌劃,只懂得餓了就吃,吃了就幹,結果,把日子糟蹋得米不是米,糠不是糠。這簡單的道理,爸理解不過來,媽在世的時候,他總是打她,他把媽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來,還對外人說,他是不想五妹那麼辛苦,讓她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幾天。媽去世後,他才知道獨立撐持家務,到底與他當年給別人打長工不同,更與媽在世的時候不同。當白天接著黑夜不停歇地撲向他時,他根本不知道拽住哪一隻角,才能把日子提起來。如果沒有我,這個家能走到今天嗎?
我九歲開始犁田,十歲開始主外。當時,我跟爸商量,我和他,一人主內,一人主外,我讓爸挑選,爸說他主內。這算他有自知之明。媽死不到兩年,五丈就帶著一大家人來拆我們的房,說這屋基是他們老祖宗留下來的。爸舉著鋼釺,要去拼命。人家是好幾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