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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一間間小包房,裡面吊著大電視,可以在吃飯的時候唱卡拉OK。把頭仰起來,看到的是用油漆畫上去的藍天。用手去摸一摸牆,才發現那一牆的青磚,是裝修工一塊一塊在水泥抹平的牆上貼上去的木塊。
包房的門楣上寫著“前廂”“後廂”,讓人想起《海上花開》裡的人和事。果然,在餐館樓上的牆上看到了上海十大名妓的照片,從來沒有想到的是,三十年代上海男人的審美觀是那樣惡劣,那十個女人,全都僵哈哈地硬在大襟衣服裡,沒有一點點的風月氣息。
在那餐館裡坐定了,吃著侍應生送來的*茶,這茶里加了一些糖,古老的甜。過茶的,還有冰糖紅棗,油爆蠶豆。年輕的女孩子端著烏木的大木盤來了,送來小菜。她佈菜的時候,發現她舊式的短上衣是用括起來的的確良布縫起來的,像一件戲裝。然後,想起了畫出來的一堵青磚牆,長在恆溫的屋子裡、冬天都不黃、可夏天也不綠的竹子,還有門口那頂紅色的花轎,那樣的紅,讓人想到是不是那花轎裡的女人,是死了的。
接著就感到自己是在一齣戲的佈景前吃著東西,好像是一個演員,扮演著三十年代吃冰糖紅棗的上海人,裝得像真的一樣,也在那故事裡哭,也笑,也為了演好那故事,看好多那個時代的書,可是,只是在演。
一頓晚餐吃下來,一桌子的人都說,從前的上海人過著精緻的好日子,想得出那樣實惠而精美的東西來吃。一桌子的人都恨自己生錯了時辰。一桌子的人,幾乎都和某一桌子的人打過招呼,是各自的朋友,朋友帶了外國人、外地人來這裡吃上海飯。也有帶了自己的一家人來學習做回從前的上海人。好像大家都在這裡找到了安身的地方,坐在在天花板下修出來的青瓦飛簷裡,很得其所。
水邊的老酒店
在上海人的心裡,黃浦江邊上的,綠色銅皮瓦楞裝飾的花崗岩的大樓,和平飯店,是上海最好的飯店。在那些懷舊的上海人心裡,它是他們夢想中的故鄉,它即使是在陽光最好的夏天,也充滿了昏暗沉重的黃色燈光,讓人心裡輕輕地一沉;因為歲月而泛黃了的白色大理石,即使是在最渥熱的夏天,也是清爽而典雅的,讓人想到不該穿著露腳趾的鞋子;路過大堂,褐色的高大護壁板,黃色的銅欄杆,青春時代建築的黑色鑄鐵花紋旖旎浪漫地曲捲著,都是過去,都是過去,在老式的圈椅裡坐下,還沒有等到自己叫的咖啡,已經聞到了那香氣,那是多少年來,多少杯熱咖啡在點點滴滴的地方留下來的氣息。只要一分鐘,你就能想到從前的人和從前的咖啡,那懷舊的心,不由得就生出來,何況一心想著回到過去時代裡的人!要是他們的家鄉真的有什麼讓自己驕傲的地方,那就是這水邊的老酒店了。
酒店是二十年代造起來的,是芝加哥學派的哥特式建築,它是外灘最早興建的大樓,是從前的沙遜大廈,由在上海發了財的英國猶太人沙遜建築,由於它造得美,造得豪華,造在迅速成為遠東大都市的上海的最黃金地段的江邊,從前,在那些懷舊的上海人遠遠沒有出生的時候,它被稱為“遠東第一樓”,是遠東在戰前最豪華的地方。
這花崗岩的大樓,是上海歐洲人的傳奇,就像一個苦孩子在橋邊拾到金斧頭。想來也是這樣,一個在歐洲生活安定、沒有大理想的人,不能想象到一個沒有咖啡和忌司的地方幹什麼去。而那些窮而思變的人,挾著他們的硬殼箱子,和冒險一博的心思,到上海來了。沙遜也是這樣,而且還是個瘸子。靠著這個迅速發展的都市,他發了財,他找到了在歐洲幻想的好日子。他享受它們,炫耀它們,讓在水邊的酒店夜夜笙歌。維也納來的咖啡,紐約來的黑色*,巴黎來的香水,彼得堡來的白俄公主,德國來的照相機,葡萄牙來的雪利酒,全都來陪襯一個歐洲人在上海發跡的故事。還有那個時代的名人,美國的馬歇爾將軍,美國的司徒雷登大使,法國的蕭伯納,美國的卓別林,中國的宋慶齡,中國的魯迅,他們從黃銅的旋轉門外轉了進來,走在吸去了所有聲音的紅色地毯上。
還有從前為了躲開暗殺黨的人,整年住在這裡的某一扇靜靜的褐色門後;還有從美國來的劇作家在這裡寫了《私人生活》;還有從歐洲九死一生逃亡上海的猶太人,在這飯店裡,度過了整個第二次世界大戰。那永遠拉著白色絲窗簾的房間,像母親的溫暖子宮,包圍著他們,保護著他們,制約著他們,直到他們被國際猶太人遣送組織送走的那一天。
那樓上長長的甬道,安靜的,溫暖的,被黃色的青銅壁燈照亮的,兩邊的房間門總是緊閉著,要是你站在長長的甬道盡頭,看著燈裡的門,也許你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