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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子是所有挑戰人類極限者的象徵,當然也包括作家在內。極限是什麼?是無知,是無底,是無邊無際的寬大,深不見底的深淵,是從已有開始,向未有挑戰。為了說清楚問題,我們不妨牽強一點地說,劉翔挑戰了人類跨欄的速度,愛因斯坦挑戰了人類理解物質世界的高度和寬度,曹雪芹挑戰了人類開掘情感世界的深度和亮度。劉翔和愛因斯坦的“功勞”不言而喻,曹雪芹有那麼偉大嗎?我認為有的,他的偉大在於無形地改變了我們無形的內部,看不見的精神深處。比如,秋天來了,各種花朵開始在寒風中凋謝,這對我們每一個人來說都是司空見慣的。因為司空見慣,我們可能根本不會去理會它,熟視無睹。但是,對一個看過《紅樓夢》的人來說,他可能會因此想到林妹妹悽婉地葬花,進而想到你的某年某月,戀人的遠去,愛情的離散,或者相似和一些物是人非的淒涼景象。類似的例子不勝列舉,我要下個結論:科學家讓我們對身體之外的世界——物質世界——越來越瞭解,佔有的也是越來越多,遼闊的地球正在變成一個村莊,我們在有生之年完全有可能去太空旅行——幾十年後,我們去太空觀光旅行也許並不比今天我從成都到蘇州複雜多少;那麼是誰讓我們對身體內部——精神世界——越來越瞭解,進入得越來越深,佔有得越來越多?
毫無疑問,是作家,詩人,藝術家——這些人。
據說一個人的心只有四兩重,肥大一點的大概也不會有一斤吧,但它構成的世界就像我們置身的這個世界一樣,也是無垠的。這些人——作家,詩人,藝術家,就像那隻凍死在乞力馬扎羅山頂的豹子一樣,想探究“無垠的心”到底有多遠、多深、多寬、多大。這是一件有點兒荒唐的事情,因為它對我們生存沒有實際意義。白雪皚皚的山頂,沒有食物和溫暖,豹子去那兒幹什麼?豹子肯定不會去的,即使去了,當發現那兒既沒有食物也沒有溫暖後,也會馬上掉頭下山。所以,這不是一隻真正的豹子,它是象徵,是有些人的象徵。這些人不甘現狀,向遠方走去,世界因為他們的“不甘”而變得更加迷人,精彩,遼闊,寬廣,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但他們自己卻因此可能變得更加孤獨、苦難,甚至付出生命。因為他們走在了雪線之上,走在了天寒地凍和飢寒交迫中,看不到人影,聽不見市聲,寂寞,孤獨,恐懼,期待,都是超常的。
問題是沒人強迫他們過這種日子,這是他們自己願意的,他們被一個夢想迷惑、吸引,他們跟著夢想走,跟影子說話,在想象的世界裡尋找激情,追求樂處。跟這種人一起生活當然不是件愉快的事,他們是“神經病”,喜歡自作多情,自找麻煩。所以,如果我們理智,我們應該遠離他們,不要跟他們結婚、生子,相濡以沫。但我也在想,如果一個人僅僅只有理智,而沒有情感,這種人我也是不願跟她生活一輩子的,哪怕她能帶我上天堂的天堂。從某種意義上,如果沒有情感,任何地方都可以成為我們的天堂,但那可能不過是一個簡陋的地洞,幸福的生活可能也不過是粗糙的存在而已。那麼如果從情感的角度來講,我覺得他們——作家、詩人、藝術家們——應該得到我們的尊敬和愛,因為正是他們讓我們的內心變得更加豐富,細膩,生動,多彩。要知道,我們的情感不是天生就那麼豐富多彩的,今天的豐富多彩是因為有無數的“他們”做了無數的夢,登上了無數冰雪肆虐的無人之地,跟無數的風影一般的“影子”喋喋不休過。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作家是那頭可憐的“豹子”(3)
毫無疑問,寫作會讓作家變得多愁善感。正如寫作會讓作家變得多愁善感一樣,閱讀文學作品也會讓我們變得感情更加豐富,心靈的感覺敏感起來,細膩起來,生動起來,因為花謝而憂傷。學會憂傷,從某種角度講不是一件好事情,所謂憂從識字起。但難道我們的生命就是為了無憂嗎?要無憂其實很容易的,就像死是容易的一樣。對我們來說,難的是生,是活著,是像一個人一樣地活著,有思想,有尊嚴,有情感,有追求,有意義,有憂喜。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要感謝作家,詩人,藝術家,他們代代相傳、年復一年、日積月累地照亮了我們內心的一個個死角,拓寬了我們內心四面八方的邊沿。其實我們都知道,我們活著不是為了多吃一口飯,我們追求榮華富貴也不是為了披金戴銀,而是像賈寶玉一樣有聲有色地活著——而說到底,你的這個並不高貴和高明的追求和願望也是作家們給予的。
我深感現代的人正在失去省悟人心的自覺,也正在失去做夢的權利。現在的年代太喧鬧,太生硬,太虛假,太暗淡,太沉重,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