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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吵鬧的原因是他不肯坐擔架,要士兵牽他的馬來。幾個士兵模樣的弟兄正圍著他苦苦相勸,非要他坐擔架,雙方僵持不下。魏約翰醫生走過去,一眼看到那軍官又黑又髒的繃帶上已經透出膿水,渾身的汗酸味中透著刺鼻的腥臭。
魏約翰醫生皺了皺眉頭說:“軍官先生,你的傷口已經感染了,必須儘快手術,我以上帝的名義起誓,否則你將有生命危險。”
那軍官一張被南方太陽曬得黑黝黝的臉上一副鐵青色,透出肅穆的騰騰殺氣。他把惱怒轉向了魏約翰醫生。
“你是什麼人?臉蛋上劃一刀——多嘴!”
瑪麗亞見那軍官耍蠻,當街羞辱魏約翰醫生,心中十分生氣。在福音醫院,除了傅連暲院長外,瑪麗亞最敬重的就是魏約翰醫生了。她忍不住開了口。
“軍官先生,你不要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這是福音醫院的魏約翰醫生,汀州城裡沒人不認識他。”
坐在擔架上的軍官有傷在身,轉身遲緩。等他臭著一張臉,扭過頭來正要發作,卻一眼瞅到了瑪麗亞那張秋日裡燦爛無比的面容,他立時像冰塊撂在了大太陽底下,又像中了槍似的啞了火,口不能語,身子一軟,癱倒在擔架上,由著夫子們抬走了。魏約翰醫生叫瑪麗亞給擔架帶路,帶他們拐上了前往福音醫院的坡路。
一 “紅帶子”軍開進汀州城(4)
後來,福音醫院傅連暲院長與紅帶子義軍成了棒打不散的好朋友。幾天之內,福音醫院共收治了起義軍三百餘傷員,包括一名叫陳賡的營長。
福音醫院原為英國教會醫院,倚山而建,坐看半座汀州城。它由門房、禮拜堂、病房、醫療室、手術室等六幢平房組成,雪白的牆,灰色的屋簷、門窗,看似平淡,卻有著洋人一絲不苟的風格,醫院的管理異常嚴格,醫生、護士都要按時到禮拜堂做禮拜,魏約翰他們醫生之間,交談經常都用英語。即使穿起白大褂行醫,也要把領帶系得不透風,吃飯要用亮晃晃的刀叉,那東西一看就知用來切割肉塊和骨頭的。
瑪麗亞的家就在汀州,父親是個裁縫,開個縫衣鋪子養活一家人。她是獨生女,從小受到溺愛,閩西客家人很看重讀書識禮,一個女孩兒家,家境尚可,做裁縫的父親將她送進學堂讀書,只是在她十二歲那年,父親才把她送到福音醫院,從濯洗衣褥、清理衛生開始,到學習臨床護理。她不僅身心皈依了上帝,和魏約翰醫生一樣,連自己的名字都改了。“瑪麗亞”、“魏約翰”,這些中西合璧的名字似乎脫胎換骨,離以往的生活遠了,也就距上帝更近了。
天色放亮後,瑪麗亞走出醫院,來到街上。路邊人說,紅軍大隊剛剛過去。她像被汀江水裹挾的一顆小石子,身不由己,被潮水般的民眾帶到了城關。在那裡,她遇到了教堂的鐘神父,他們都是離上帝不遠的一家人,彼此熟識,差不多算是半個親戚了,便結伴而行。鍾神父告訴瑪麗亞,他可不是出來看什麼熱鬧的,城外有個教友昨晚生命垂危,帶訊息進城請他去做臨終彌撒,沒想到一大早就趕上紅軍入城,鍾教父擔心這城還不知出不出得去。瑪麗亞一路上聽到的訊息,比她在福音醫院一年聽到的都多。原來,前年秋天那支紅帶子隊伍是共產黨的軍隊,現在叫紅軍。紅軍把守城的國軍打敗了,就連旅長郭鳳鳴也做了紅軍的槍下之鬼。郭鳳鳴以一旅之眾在汀州擁兵自重,自詡為“汀州王”,平日橫徵暴斂,欺壓百姓,紅軍收拾了郭鳳鳴,自然為汀州百姓送上一份見面大禮。一路上城內百姓尾隨紅軍大隊,高聲喊著各種各樣的歡迎口號,人人都像喝足了陳釀米酒似的醉意醺然。他們喊些什麼,瑪麗亞有的聽不見,聽見的也未必聽得懂。她只知道,共產黨的紅四軍進城,就像早年太平軍“長毛”來到汀州一樣,意味著改朝換代了。
忽然,山呼海嘯般的民眾靜默下來,瑪麗亞和鍾神父順著旁人目光看去,只見城牆上晃晃悠悠地用繩子吊下個東西,那物顫了幾顫,便停在空中,一晃晃地叩打著城牆,不甘寂寞似的。仔細看時,認出那是一個死人,被用繩子捆了雙足,倒懸在城牆上……上帝啊,那居然就是前幾日還不可一世的“汀州王”、國軍旅長郭鳳鳴!
一旦認出郭鳳鳴,一旦看到他變成倒懸於世的死鬼,汀州百姓們愈發相信,自今晨起,汀州城內的世道真的變了!不知誰帶頭喊了一嗓子,立時,山搖地動一般,汀州古城都在打晃,就連那倒掛在城牆上的死鬼郭鳳鳴,也像簌簌發抖一般搖晃起來。人到死後才知怕,姓郭的那死鬼看來是早就該死了!人群竟像逛廟會看到稀罕時,爭先恐後向前擠去,那氣勢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