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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汗涔涔而下。
郭傾竹一直看著他,忽然道:“你很冷?”
“不,”他沉默片刻,彷彿在下決心,然後抬起頭,“哥,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
“請不要殺沈輕禪。”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他不該提起沈家。郭傾竹的瞳孔開始收縮,仇恨的火焰在眼底燃燒。
雖已及時地低下了頭,他還是聽到咬牙切齒的聲音。
“我是個殺手,”他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可是我也有原則。”
郭傾葵默默地看著他,等他說下去。
郭傾竹緩緩地道:“我不殺女人,也不殺小孩。”
“可是,六年前我卻犯了一個錯誤。我誤殺了一個孕婦,以為她是沈空禪。”他轉過臉,斗篷的風帽微微滑落,露出受傷的右眼,“其實她是沈空禪的妻子。為此,在接下來的六年裡,我開始替一些女人殺人,只收取低廉的費用,有時甚至免費。——很多人都說我不是人。可信不信由你,一個人不論幹哪一行都需要有一種人的感覺,哪怕僅僅是幻覺。”
“說了這麼多,”郭傾竹淡淡地道,“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不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可是,”他慢慢地接著道,眼神很冷酷,“只有一個女人例外,我早晚非殺了她不可。”
“這個女人就是沈輕禪。”
那一瞬間,郭傾葵只覺全身的血液都已凝固。大哥的話讓他憤怒,他卻沒有爭辯,只是緊握雙拳,強行將憤怒吞嚥了回去。
——這麼多年來,大哥一直小心翼翼地護著他。每殺一個人,都會有一筆錢寄到劉家貴的手中。
——等他知道了大哥的職業,便知道大哥手中的鮮血,也有自己的一份。但對於大哥,他一直保持著敬意,甚至畏懼。因為大哥獨攬了一切,承擔了一切,卻從沒有要求他做什麼。
無論是掙錢還是報仇,大哥都冒著性命的危險。他則輕鬆得好像一片羽毛,在西北自由自在地幹著自己想幹的事情。
有好一陣子,兩人一言不發,只是彼此盯著對方。
過了一會兒,郭傾葵道:“如果你想殺沈輕禪,請先殺了我。”
郭傾竹反問:“如果我殺了沈輕禪,你會不會殺我?”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所以沒有回答,只是僵硬地站在大哥面前,聽見他陰沉的聲音從耳邊傳來:“跟我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 ……
他不知道骷髏能不能算是個人。
在大哥的心裡,它一直活著。
那是間屋子中的屋子,散發著泥土和草根的氣味。從外面看,好像剛從地底挖出來的一樣。他心裡暗暗地想,它原本就是個墳墓,只有大哥不時地從中進去。
對大哥來說,那骷髏當然是個人。——無論是死去還是活著,只有人才需要時時被安慰。
骷髏的旁邊放著一個青花瓷罐。
他覺得這兩樣東西一左一右地擺在一起,怎麼看也不對稱。要麼是兩具骷髏,要麼是兩個瓷罐。
見他目露疑惑,大哥開始講父親和母親的死。
為了以防萬一,父親在自己屋子的牆壁上挖了一個隱蔽的洞,僅夠兩個小孩藏身。那天夜裡,全家人都中了埋伏,父親很快發現情形不對,在被人破門而入的前一刻,及時地將兩個孩子藏入洞中。
大哥那時不到十歲,而他則兩歲出頭。事發之時正當夜半,自始至終,他都在熟睡之中。
大哥親眼看見父親死於亂刀之下,他渾身血肉剝離,不復人形。
母親則是活活地被火燒死,她在火中尖叫,呼喚著父親的名字。
“媽媽當時已懷胎四月,”他輕輕嘆道,“她總是問你,想要一個弟弟還是一個妹妹。”
青花瓷罐裡裝著的,是母親的骨灰。
也許重述親人的死是種罪過,父母的死在大哥的敘述中顯得簡單。他閉上眼想象那一夜所發生的事,發現腦中除了些模糊的影子,一無所有。而在這當兒他卻想起了自己的養父。想起了他粗糙的手掌和嘶啞的嗓門;想起了十幾年前那個冬夜父子倆一起推車的情形;他甚至還記得黎明前的空氣是如何冰涼刺骨,道旁的冷彬是怎樣高聳入雲,包穀酒的味道是如何濃烈嗆口……
對他來說,父母的死雖讓他震憾,卻遠不如那一夜他站在冰水中的感受真實。
他記得養父說過,以後無論遇到什麼難事,只要想起這一夜,便沒有過不去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