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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李波曾道:“一將功成萬骨枯”,不忍將天下萬姓的白骨堆積就自己的功業。但他們也絕非怯懦,當年薜舉父子盤距於天水一帶,殘民無數,鏡鐵山五義就曾與之無數次惡戰,救得邊民無數,至今塞上百姓還多感念他們的恩義。這次施榛與喬華之所以星夜趕來酒泉城看這麼一個告示,實是為一樁不得已的苦衷——那就是:他們五人中最具才氣最有號召力的李波居然在一月之前忽然失蹤了!至今人影全無,這當然是了不得、不得了的大事。何況近來“草上沙”正面臨十年來從沒有過的大關口,極待他深謀遠慮的抉擇,可他卻不知何處去了,叫人怎能不急?
施榛想想這些,不覺頭也大了,他也不信二哥真的會被酒泉守尉遲行的手下捉住,但實在是茲事體大,只見他想了想,皺眉道:“咱們先看了再說。”
此時已近酉時,小校場不大,就在城牆邊上。天上的月已從東邊城牆新補好的缺口上探出頭來,施榛不知五弟在想什麼,自己腦子卻有些亂亂地想:近兩年,這天下、真的似有些漸漸平定的模樣了。他自成年就趕上隋末之亂,可以說生於亂世,長於亂世,成名於亂世,也惱於這個亂世。這些年,他一心盼望的就是天下平定,但不知怎麼,如今,從唐皇借世子李世民之力、經過數場大戰,先平薜舉,肅清隴右之地;再平竇建德,穩住黃河兩岸;最後平杜伏威,擒蕭銑,敗林士弘,平定大江南北,紛擾多年的天下終於有云開日出之勢後,他不知怎麼卻有了一絲遺撼——也許所有的亂世英雄都會有這種遺撼吧,他見大哥,三哥口裡雖不說,但每一次有唐軍大勝的訊息傳來,他還是看得出他們的心底的苦澀。他們都說得上是仁人君子,但也是豪傑英雄。對一個英雄來說:這場動亂,該永遠不停,永遠動盪,永遠無歇無止!
……不知道處決犯人為什麼專要選在這樣一個傍夜——施榛皺著眉想:可能是怕劫法場吧?他揚揚頭,如果真的被擒的人就是二哥,那麼、他們來的雖只自己和喬華兩個人,雖然他也實在不想和唐軍有什麼衝突,但這法場,他們只有劫定了。
老五喬華象按奈不住心頭的燥熱,已又把領子又扯大了些,施榛望著他年輕的脖項,唇角微笑了下,才待說句什麼,就聽見不遠處傳來城門開啟的聲音,然後,步履雜沓,輪車轆轆,他與喬華對望一眼,心中同時暗道:“來了!”
——是來了。只見城牆東門邊,正緩緩走來一隊人馬。人象不多,但也有二三百騎。施榛與喬華對望一眼,兩人後背向城牆上一靠,同躲進暗影裡。施榛的嘴向上呶了一呶,喬華會意,兩個人並不轉身,就反手用雙手雙足抓住城牆上的磚縫向上攀去。那城牆本不高,也就丈五有奇,去小校場的路就在城牆之下,西北乾旱,所以酒泉也沒有關中城池常見的護城河。兩人攀至城牆最頂處,並不翻入,而是用一隻手吊在城堞上,凝目向那隊人馬看去。可護衛重重,加上夜黑,兩人心頭雖急,,努力看向囚車,卻也看不清囚車中人是什麼樣子。
那隊車馬漸漸駛近,“豹眼”施榛還是沒看清囚車中的人到底是誰。喬華已經不奈,他一向信任他四哥的眼力,低聲問:“四哥,到底是不是二哥?”
施榛也在著惱,卻偏偏急不得,好容易在那隊車走至二百餘步開外時,那囚車裡人犯的臉才在護衛的遮擋中隱隱露了出來。施榛道:“別急,別急,就要看清了。唉——”
他說著說著不由發出了一聲長嘆。“唉——”之一字的原因是為:這下看雖看清了,可那囚車中人明顯是個沒見過的漢子。這本來該算好事,但施榛心裡不知怎麼倒有一絲失望,這人又不是二哥,那——二哥呢?二哥李波到底去了哪裡?
喬華也已看出那人不是,心中失望更甚,一怒之下,甚至想不管車中人是不是,都把它先劫了再說,他們官家捉的還有壞人嗎——他這麼想只為幼時眼觀身受了無數的官府欺壓,對官府兩字已有了極深的逆反心理。但最近,大哥,三哥,四哥,連他一向最敬重的二哥都對他說過:以後對官府的行動,一定要爭求了他們的同意再說,喬華不知是何道理,但他一向懶得思考,又敬重幾個哥哥,也就依命行事。
那車眼看就要從他們眼皮子底下過完了。喬華與施榛四目對望了下,心中都是掩不住的失望。喬華正待道:“四哥,要不咱們先劫了它再說”,心中明知四哥多半不會同意,這時就聽到前面幾百米處傳來了一聲犀角響。那犀角分明不是軍中所用,倒象是牧馬者吹的一樣,喬華與施榛二人不由就都一愣。然後,只聽一串蹄聲傳來,竟有一騎馬兒自遠遠的黑暗處、小校場方向向那隊軍隊迎面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