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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說他和袁亮亮“潛入”了值班室,看到了我那天無意中壓在玻璃板下面的身份證。龍威一直在眉飛色舞地說,袁亮亮明顯有些精神不濟。這些天他總是發低燒,不過他自己依然樂觀得嚇人。
日子又變得像以往一樣無聊。上班,下班,值夜班,二十四小時,一轉眼就過完了。唯一的一件不平常的事:五一放大假的時候,我到北京去領回了不不。
還好首都機場是喧鬧的,假設周圍一片寂靜,我就真的不知道該拿這個小傢伙怎麼辦了。遠遠的,看著空姐把他帶過來,我預感到他是個麻煩。他一句話不說,只是看著我,很專注的樣子,看得我心裡直緊張。我想起了電影裡外國人初次見面的說話方式。“你好,”我說,“我是天楊。”他看著我,他的眼睛很大,很黑。“我們先去吃飯,然後坐晚上的火車回家,你說好嗎?”他依然靜靜地看著我。我本來想從他的表情推測一下他到底在想什麼——但他一點表情都沒有。
我拉著他的小手,往外面走。“我們在電話裡講過話的,你記得吧,我是姐姐。”他轉過小臉,看了我一眼,算是回答。“你真了不起,”我覺得我必須找點話說,“這麼小,就一個人搭飛機來這麼遠的地方。”意料之中的,他不理我。眼睛看著北京的天空上的雲。
“你想吃點什麼?飛機上的東西很難吃吧?”他似乎是不屑於回答這麼簡單的問題,拿眼角瞟了我一下,然後眼光又移到了很遠的地方。
他長得很像爸爸。尤其是眼睛。還有臉部明晰的輪廓。
“我們家裡有你的照片,你明天就見得到了。就是你在迪斯尼樂園和米老鼠照的那張。”我其實只是為了弄出點聲音而已。
他第一次開口說話是在那天深夜裡,在火車上。他的手輕輕拍著我的臉頰,把我弄醒了。他的小腦袋從我懷裡鑽出來,輕輕地說:“尿尿。”我帶著他穿過長長的走廊,火車在黑夜裡寂靜而規律地前行著,似乎是鑽進了山洞,因為周圍突然間黑得太徹底。我拉開廁所的門,開啟燈,對他說:“我在外面等你。”他抬起頭,在燈光裡溼潤地看著我。我重複了一遍,“我在外面等你。”他說:“不。”這是第二句話。我只好跟他進去,回頭關門的時候聽見他輕輕地說:“你是女的。”他臉上有點羞澀。我愣了一下,笑了,“沒關係,你不用介意。就連我,有時候半夜裡起來也會害怕呢。可笑吧,我都這麼大了。”他紅了臉,轉過頭來,嘟噥了一句:“女孩嘛。”小傢伙。
被他這麼一鬧,我是再也睡不著了。火車到了一個小站,站臺上的燈光映著不不的小臉。我說:“睡吧,還早呢。”他聽話地閉上眼睛。我支起身子看看窗外的站牌,我們正在穿越黃土高原的腹地,也就是每年春天沙塵暴的老家。
火車又開始在自己的聲音裡前進。我喜歡火車。從小,我就很喜歡聽這些單調寂寞的聲音。比如在中學的籃球館裡,我最愛的就是籃球砸在木地板上的迴響,這些聲音裡有股憂傷,這憂傷和很多民間音樂裡的憂傷異曲同工。空曠的聲音裡,我看見自己坐在橙黃色的看臺上。那時候我梳的是兩條麻花辮,穿的是校服的短袖衫揹帶裙。周雷很做作地投進去一個三分球,落下時被江東搶了去。不不睡著了,小腦袋蹭著我的胸口,暖暖的。一瞬間,一種熟悉的悲涼像那隻籃球一樣砸在我心裡最柔軟的部分。不不的呼吸吹到我的臉上,我緊緊地擁住了他。漢語的詞彙妙不可言,悲涼,真的涼涼的,帶著一種樹木的清香。
第二天清晨,不不醒得很早,他似乎有點緊張。我帶他去餐車吃早飯的時候告訴他:“爺爺奶奶都是很和氣的人。你放心。”他又恢復了白天的沉默,像是沒聽見我的話,倒是對面前的燒餅發生了興趣,一點點摳著上面的芝麻。我這才想起,他從沒吃過這個。
五一長假還沒完,這一天該我值班。把這個小麻煩移交給爺爺奶奶,我就得匆匆忙忙往醫院趕。假日裡的醫院空空蕩蕩的,龍威的聲音響徹整個走廊,“美女,我們想死你了!”“好點兒了嗎,亮亮?”我問。幾天不見,袁亮亮瘦了些,在枕上用力地點點頭。我在北京的時候,楊佩給我發來簡訊,“袁亮亮開始化療了。”“好點兒了,”他說,“就是有時候有點想吐。”“化療都這樣,正常的。”我說。“那……我不會變成禿子吧?”“不會。”我笑。“變成了也沒事兒。”龍威說,“我把頭髮剃光了陪你。到時候我們就是‘光頭*二人組’,你——意下如何?”“滾一邊兒去。”袁亮亮怒吼,聽聲音倒還是元氣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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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楊(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