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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楊(2)
“你怎麼知道我很輕鬆?”我轉過臉,看著他,“我們誰也體會不了你受的苦,可是正因為體會不了才不可能輕鬆。我不是那種使用同情心像使用一次性塑膠袋一樣的人。方可寒以前跟我說過:什麼‘同情’,什麼‘設身處地’,什麼‘溝通’,這些詞兒都是很重的——根本不該被用得這麼濫。而且,剛才那句話其實不是我說的。是方可寒說的。我給她講這個故事的時候她就跟我說:看來人總得為自己做過的事情付代價。還有一句我沒告訴你,她說:總要有人來還,不能大家都只想著逃避。那時候我真驚訝她會這樣想。可是現在我覺得,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在還,時間,方式,程度不同而已。當然我們誰也不願意跟你互換位置——可是這並不表示我們都可以置身事外——那些自認為自己置身事外的人不夠聰明,你大可不必跟他們認真,他們不配傷害你。”
“真奇怪。”他眼睛亮閃閃的,“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你說的話,拆開聽好像很難懂,可是連起來聽,我就知道你是在說什麼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那個‘什麼’到底是什麼。我不能給它定義,我沒那個本事,我只是描述它而已。”
“那你告訴我一件事。”
“說。”
“你的朋友,那個方可寒,她是已經死了對不對?別騙我,我早就猜出來了。”
他蒼白的微笑裡,災難的漣漪約略地一閃,蜻蜓點水。碧綠的藤蔓之外,豔陽高照。夏日的空氣傳過來一陣清新的泥土香,還有這香氣中隱隱騷動的慾念。
昨天夜裡下了場大雨,所以今天不太熱。黃昏就在一片涼爽之中降臨。悠長的走廊裡此時突然給人一種安靜下來的錯覺。錯覺而已,黃昏是個奇妙的時刻,把平庸的生活變成舞臺劇的場景。很多事情就在這曖昧不明的莊嚴裡發生。
“阿姨。”那個小男孩站在樓梯的拐角,一雙看上去很敏感的大眼睛。
“你叫我?”我疑惑地打量他,穿的是實驗小學的夏季校服,白色的短袖衫下面兩條小胳膊細細的。
“阿姨,請問,張雯紋住這兒嗎?”
“你是——”那孩子臉上居然泛起一陣紅,黑黑的眼睛輕輕一閃,就像是深深地流淌了一下,那裡面有種食草動物的,即使戒備過也遮不住的善意。
“我是她們班的同學,她已經好些日子沒有來學校了,我們還以為她要轉學。昨天我聽見老師們在辦公室裡說她其實是病了,就住這兒。”
“那你們老師沒跟你們說——”
“說什麼?”
“沒什麼。”我看著他小鹿一樣的眼睛,笑了,“你是不是叫羅小皓?”
他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她跟你提過我?”
她跟你提過我。她,她是誰。羅小皓,跟你比我畢竟是個大人,你藏不住的。
“你今天來得不巧。”我對他說,“專家們正在給她會診呢。你還是先回去吧,你媽媽要著急了,我會轉告張雯紋你來過了。”
“你——你能讓她給我們家打個電話嗎?”他臉紅了。
“當然。”
“謝謝你了阿姨。還有就是——”他遞給我一張摺疊式的櫻桃小丸子的卡片,“你能幫我把這個給她嗎?”
“沒問題。”
“阿姨你——”夕陽下,羅小皓透明地凝視著我,鼻尖上凝著小小的汗粒。
“放心,我不會開啟看裡面的。”我說。
他顯然有些不好意思,“那——阿姨再見。”
再見,羅小皓。我還以為你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
他小小的背影消失於樓梯的盡頭,周圍的嘈雜聲一瞬間灌進我的耳膜。黃昏,我早就覺得這是個詭異的時刻。我還是開啟了那張卡片——對不起了羅小皓。我看見一個孩子稚嫩的筆體:雯紋,我想你。
我想起他敏感的,小鹿一樣的眼睛。張雯紋身上的任性和大膽該是他夢寐以求的吧。我想象著他們在一起的場景,兩個孩子,兩個性格可以說是兩極的孩子,在這陌生的人世間發現彼此,然後怯怯地拉住了小手。
公元前我們太小,公元后我們又太老。沒有人可以見得到,那一次真正美麗的微笑。那麼海子,我最愛的你,當你從容不迫地躺在鐵軌上傾聽遙遠的汽笛聲的那一刻,是公元前,還是公元后呢?那一次真正美麗的微笑,你見著了嗎?我只知道,從我第一次看到你的詩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了火車這東西,因為它撞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