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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楊愣愣地望著妻子)
張香華:(仍然笑著)銷路!銷路有什麼值得提……
柏楊:(興奮起來了,嗓門提高了)銷路!就是有人看呀!不是強迫市場,是自由市場呀!現在,(聲音低了,委屈似的)人一提就提我雜文、歷史,從來沒人提我小說……
張香華:現在我發現,真正欣賞他小說的人,是從生活裡面熬煉出來的人。譬如說,有一位雕塑家,最近在臺灣崛起,也是高信疆極力用大眾傳播把他介紹出來的,叫侯金水。《柏楊65》那本書封面上的塑像,就是侯金水設計送給他的,他們本來完全不認得。侯金水就是他小說的讀者。為什麼侯金水這麼受他感動呢?說起來非常的傳奇,在他還沒成名以前,他一直是柏楊的讀者,也想寫信給他,但是不得其門而入。後來他的雕塑被人肯定了,他才問高信疆,可不可以把他介紹給柏楊。高信疆說,那有什麼問題?很熟的朋友嘛!然後他們才見到了。侯金水是個鄉土氣息很重的人。他在那種場合,就默默坐在那裡;然後他講了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呀,一聽很熟。我好像似曾相識,可是我說不出來,是哪兒來的故事呢?用他的語調來講,非常動人!簡單地說,就是一個捕蛇的人,他很窮,他必須冒生命的危險去捕蛇,結果被毒蛇咬了;臨死的時候,有一個陌生人來搭救他。這個陌生人失了業。捕蛇的人臨死之前叫那人把遺物送回去給他妻子,但是,不要告訴她丈夫到底是什麼下場。那個不相干的陌生人處理了捕蛇人的後事。他也是窮得要死,他把自己僅有的一點點借來的錢,給了捕蛇人的###,編了一個謊,說她丈夫出海了……這一類的話。他回到自己家,妻子問他:“工作有沒有著落呀?”他說:“有,有,有!明天有工作!”他第二天就是要去捕蛇。雕塑家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就說,奇怪,這個故事我在哪兒看過的?原來就是他(指柏楊)的作品!我拿這個個案來講,就是說……
爐邊漫談(5)
問:這篇小說是什麼題目?
張香華:啊,我一下子說不出來。你看,我都不是他的忠實讀者。真糟糕!(望著柏楊不住地笑)
柏楊:她根本不看!
張香華:我看了啦!可是我沒有那麼深刻的印象。這是一個例子:真正從生活折磨裡熬煉過來的人,對柏楊的小說才有很深的共鳴。現在臺灣的社會,一下子變得太快了,一般人的生活沒有困難。對柏楊這樣的主題,就有相當的隔閡。他的小說很多是建立在生存的困難上,還不是那種現代的:內心的掙扎啦,面對科技啦,西方文明啦,汙染啦。他那個年代,最嚴重的壓迫,是生存問題。
問:這個我很瞭解:五十年代,許多人都為生存而掙扎。
柏楊:我在《自立晚報》工作,在長安東路口,我家住在通化街。那時候公共汽車票一塊錢。我就沒有那一塊錢!走兩個小時走回去。我站在公共汽車站,等呀等,希望等到一個熟人來,借我一塊錢買一張票。
問:你以前在大陸也吃了很多苦。
柏楊:在大陸捱餓……
問:怎麼捱餓呢?你家裡還有人在大陸嗎?
柏楊:有姊姊、弟弟……我從小沒有母親。我繼母曾經把我拴在床腿上來打!我的父親在外地做事……
問:你家在開封,是嗎?
柏楊:在開封。我父親一回來,就是我的春天。父親回來的那幾個月,繼母待我好——好得不得了!她是個旗人,能說善道。父親剛剛一出門,她立刻就翻臉!我從小就受這種虐待。我現在手背上還有疤,幾歲時候,一到冬天,我的手全凍爛了。我從小就受苦,一直到大學畢業,跑到東北去……
問:我記得你是東北大學的……
柏楊:是呀!我在四川三臺唸書。那時候窮學生哪有錢?幸虧有個學生公社,你記不記得?
問:哪有公社?
柏楊:你那時候還小……
問:哪裡小?我也是抗戰流亡學生呀!我比你只小几歲。人家偏偏叫你柏老、柏老。
柏楊:(笑笑)學生公社是基督教辦的。冬天每個人可以借一件棉大衣;學生有貸金。貸金不夠吃……
問:我們都是這樣。
柏楊:花生米也吃不起呀!抽菸,幾天買一支。(他珍惜地看看手指間的香菸,猛抽一口,在煙盤裡捻熄)
問:你那時候就抽菸啦?
柏楊:(歉然笑笑)那時候就抽菸了。
問:(笑著)受罪!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