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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我這就去。”阿紅迅速抽掉梳頭時墊在方丹肩上的綢布,收拾好梳妝用品,下樓去了。
方丹站起來,看看梳妝鏡中自己的面孔。接著禁不住原地轉了一個圈,又看看鑲嵌在四壁的許多面大鏡子中自己的身影。最後,她的目光停駐在那幅幾乎佔去大半面牆壁的國畫上。這是文健一位老友多年前根據曹子建《洛神賦》的文意所畫,處於中心位置的是那位“凌波微步,羅襪生塵”、“矯若遊龍,翩若驚鴻”的絕世佳人。可是隻要稍加註意,那佳人的面貌活脫就是年輕時方丹的翻版。這是方丹極得意的收藏,所以把它掛在自己房裡。
然而,終於是一聲長嘆,一個苦笑。
是啊,兒子都這麼大了,自己能不老嗎?
丁家的老太爺丁皓,表字子蒼,早已過了古稀之年,但除了耳朵有點背,視力不太好以外,身體還相當硬朗。二十多年前,他就因患眼疾,把丁氏產業和盤交給了兒子文健。那之後不久,親家翁方汝亭仙逝,兒子又以其妻方丹的名義繼承了全部的方氏產業。丁、方兩家產業的聯合,使丁文健有條件建立一個從繅絲到製作服裝成衣的大企業。在時代潮流的衝擊面前,丁皓這位胼手胝足慘淡經營了半輩子的老人,深感自己的老一套已不能適應愈演愈烈的競爭和傾軋,幫不上兒子什麼忙。而兒子文健卻極善沉著應付,遊刃有餘。於是他乾脆急流勇退,從此回來頤養天年,不再與聞世事。自從小孫女珊珊出世,他更是含飴弄孫,享盡天倫。
他的生活極有規律,早睡早起,三餐微飽,不嗜菸酒,很少外出。尤其不可更改的是他的午覺和午覺後的散步。
今天也是如此。老人家午睡方起,喝了一壺女僕陳媽泡的好茶,悠悠然踱向了後花園。丁家的後花園比樓前的草坪大得多。其間高樹矮籬、良木修竹、幽草時花、曲徑小亭佈置得十分雅緻宜人,難怪丁皓和珊珊這一老一小總愛在這裡流連。
可是,丁皓才在園中走了幾步,陳媽就急急跑來,告訴他,蔣萬發來了,還帶了不少土產禮品。
萬發是丁皓初辦絲織廠時,從家鄉帶出來的小夥計,從勤雜工、擋車工、修理工一路做上來,奮鬥了近四十年,現任恆通公司下屬最大的美新絲織印染廠廠長,實際上是丁氏在該廠的全權代理人。他沒有學歷,但有豐富的實際經驗,雖然在技術突飛猛進的今日,相形見絀、漸感落伍,但他的忠心和勤勉卻是絕對可靠、無可指責的。所以,丁文健至今沒有把他撤換,倒也並非全是看在老父的面子上。
因為蔣萬發是熟人,又是小輩,所以丁皓並不打算返回客廳。他關照陳媽:叫萬發到花園來吧,我在涼亭那兒等他。“說完,揹著雙手依舊篤悠悠地沿著小徑走去。
蔣萬發一手提著長衫的下襬,略微有點氣喘地來到涼亭。丁皓正坐在亭外的一張石凳上,傾耳聽著林中的鳥叫。
“老闆!”還離得遠遠的,萬發就高聲喊了一句。幾十年來他已經這麼叫慣了,至於對文健,他跟公司所有的職員一樣,稱之為“總經理”。
“萬發,你來看我,我很高興。帶東西做什麼!”丁皓伸手指指另一張石凳,讓萬發坐下。
“並沒有什麼東西,老闆,”萬發坐下,掏出一方手帕擦擦微禿的腦袋上的汗,一面說:“一點鄉下土產,也就是老闆愛吃的醬菜、京果粉之類。另外,就是我妹子特地給您老人家做的兩雙布鞋。你腳上這雙該換了吧。”
丁皓捋著鬍鬚呵呵地笑了:“萬發,虧你記得,代我好好謝謝你妹子。”
原來丁皓雖然久居十里洋場,卻從不穿西裝革履,總是一身長衫、一雙布鞋,而且定要用麻線手納的鞋底和黑直貢呢手製的鞋面。早先萬發母親在世,這準由她按時供應;如今已改由萬發妹子負責了。
萬發問候過老爺子的飲食起居之後,娓娓地講起了廠裡的事。當講到丁西平前幾天到廠裡去視察的情形時,他把西平著實地誇獎了一番:“老闆,不是我當面討好,少爺確是個難得的人才。據我看,將來不定比總經理還強幾分哩!”
“到底年輕,”丁皓搖搖頭,“還需你們老輩多多扶持、提醒才是。”
隨後,丁皓問起萬發的家事,特別問起繼宗,說:“繼珍我倒常見她來看珊珊的媽媽,就是不大見繼宗。莫不是交上了女朋友,把爺爺給忘了?”
萬發趕忙解釋:“繼宗也總說要給您老人家請安來著,對了,今晚他就會來。”
“不錯,今晚西平要開個舞會,”丁皓也記起來了,叮嚀道:“告訴繼宗,讓他先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