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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眼天的時間都沒有,更別說地久天長的想念一個人。
我最終也一樣,只能剩一院破舊的空房子和一把鏽跡斑斑的鑰匙——我讓你熟悉的不知年月的這些東西在黃沙梁,等待遙無歸期的你。我出去割草。我有一把好鐮刀,你知道的。
多少年前的一個下午,村子裡颳著大風,我爬到房頂,看一天沒回家的父親,我個子太矮,站在房頂那截黑糊糊的煙囪上,抬高腳尖朝遠處望。當時我只看見村莊四周浩浩蕩蕩的一片草莽。風把村裡沒關好的門窗甩得啪啪直響,連一個人影都看不見,滿天滿地都是風聲,我害怕得不敢下來。
我母親說,父親是天剛亮時扛一把鍁出去的。父親每天都是這個時候出去。我們從來不知道他在伺弄哪塊地。只記得過不了多長時間,父親的那把鍁就磨得不能使了。他在換另一把鍁時,總是坐在牆根那塊石板上,一遍又一遍地刮磨那根粗糙的新鍁把,幹得認真而仔細。有時他抬頭看看玩耍的我們,也偶爾使喚我給他端碗水拿樣工具。我們還小,不知道堆在父親一生裡的那些活,他啥時候才能幹完,更不知道有一件活會把父親永遠留在一塊地裡。
多少年來我總覺得父親並沒有走遠,他就在村莊附近的某一塊地裡,某一片密不透風的草莽中,無聲地揮動著鐵鍁。他幹得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家和兒女,也忘記了累……多少年後我在這片荒野上游蕩。有一天,在草莽深處我看見翻得整整齊齊的一大片耕地,我一下認出這是父親乾的活。我跑過去,撲在地上大喊父親、父親……我聽見我的聲音被另一個我接過去,向荒野盡頭傳遞。我站起來,看見父親的那把鐵鍁插在地頭上、木把已經腐朽。我知道父親已經把活幹完了,他正在回家的路上。我也該回家看看了。我記不清自己遊蕩了多少年,只覺得我的身體在荒野上沒日沒夜地飄遊,沒有方向,沒有目的,也不知道累,若不是父親翻虛的這片地擋住我,若不是父親插在地頭的鐵鍁提示我,我就無邊無際地遊蕩下去了。
芥,那時候家裡只剩了你。我的兄弟們都不知到哪裡去了,他們也和父親一樣,某個早晨扛一把鍁出去,就再不回來了。我怎麼也找不到他們。黃沙梁附近新出現了好多村子,我的兄弟們或許隱姓埋名生活在另一個村莊了。有些人就是喜歡把自己的一生像件寶貝似得藏起來不讓人看,藏得深而僻遠。
一個人的村莊(節選)(2)
我記得三弟曾對我說過,一個人就這麼可憐巴巴的一輩子,為啥活給別人看呢。三弟是在父親走失後不久說這句話的,那時我就料到,三弟遲早會把自己的一生藏起來。沒想到我的兄弟們都這樣小氣地把自己的一輩子藏在荒野中了。
我把鑰匙壓在門口的土坯下面,我作了這個記號給你,走出很遠了又覺得不踏實。你想想,一頭愛管閒事的豬可能會將鑰匙拱到一邊,甚至吞進嘴中嚼幾下,咬得又彎又扁。一頭閒溜達的牛也會一蹄子下去,把鑰匙踩進土中。最可怕是被一個玩耍的孩子撿走,走得很遠,連同他的童年歲月被扔到一邊。多少年後,這把鑰匙被一個有賊心的人撿到,定會拿著它挨家挨戶地試探,在人們都不在的一天,從村子一頭開始,一把鎖一把鎖地亂捅。尤其沒開過的鎖,往裡捅時帶著點阻力,澀澀地,能勾起人的興致。即使根本捅不進去,他也要硬塞幾下。一把好鑰匙就這樣被無端磨損,變細、變短,成為廢物。遭它亂捅的鎖孔,卻變得深大而鬆弛,這種反向的磨損使本來親密無間的東西日漸疏離。愛情也是這樣。這麼多年我循序漸進地深入你,是我把你造就得深遠又寬柔。我創造了一個我到達不了的遠方,挖了一口自己探不到底的深洞。在這個漫長過程中我自己被消損得短而細小,愛情的距離就這樣產生了。
早晨微明的天色透進窗戶,你坐起身,輕輕移開我壓在你腹部的一條腿。
你說:那塊地都荒掉了。
哪塊地。我似醒非醒地問你。
接著我聽見鋤頭和鐵鍁輕碰的聲音、開門的聲音。
我醒來時不知是哪一個早晨,院子掃得乾乾淨淨,柴垛得整整齊齊,細繩上晾曬著洗乾淨的哪個冬天的厚重棉衣。你不在了。
村子裡依舊颳著大風,我高晃晃地站在房頂朝四處望。風穿過空洞的門窗發出嗚嗚的鬼叫聲。已經多少年了,每次爬上房頂我都在想,有一天我一定提一把鐮刀出去,把村莊周圍的草全都割倒。至少,割出一個豁口,割開一條道。我父親走失的第五年,有一天,我在房頂上看見村西邊的沙溝裡有一片草在搖動。我猛然想到是不是父親,我記得母親說過,你父親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