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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們發現其實荒草根本沒不到劉榆木的脖子跟,連他的腳跟都沒不到。劉榆木蹲在牆頭上。倒是我們這些忙人沒明沒黑地在荒草中找尋糧食。我們以為不讓地荒掉,自己的一輩子就不會荒掉。現在看來,長在人一生中的荒草,不是手中這把鋤頭能夠除掉的。在心中養育了多年的那些東西,和遍野的荒草一樣,它枯黃的時候,是不大在乎誰多長了幾片葉少結了幾顆果的。
心地才是最遠的荒地,很少有人一輩子種好它。
那以後野地種沒種麥子我記不清了。大概撂荒了幾年。村裡的事突然多起來,有些人長大了,有些人長老了,亂哄哄的,人再顧不上遠處。
又過了些年,有一戶人家搬到野地上。“他在村裡住煩了。”我聽人這麼說。卻想不起這戶人家煩的時候啥樣子,不煩時又是啥樣子。他們家住在最東頭,西北風一來,全村的土和草葉都刮到他家院子裡。牛踩起的土,狗和人踩起的土,老鼠打洞刨出的土,全往他們一家人身上落。
野地上的麥子(4)
人和牲口放的屁,一個都沒跑掉,全順風鑽進他們一家人鼻孔裡。
他一生氣搬到了野地上。那地方是上風。
我都忘了那戶人家姓什麼了,也沒想過我們踩起的土會全落到這一戶人家的院子。我們住在上風,颳風時從不知道把腳放輕些。這戶人家搬走後我似乎懂得了一些事情,現在,又忘得差不多了。時間一久,許多事情只剩下一個幹骨架子。況且,又颳了許多場風,村裡也沒一個人聞到住在野地上風處的那戶人家放的屁,也沒看見哪粒沙塵是他們家牲口故意踩起來彌我們的。
再後來,又有幾戶人家搬到野地,在那地方湊成一個小村子,村名叫野戶地。
現在,我們生活的村子再沒有野地可種了。
沒有野地可種的那些年,麥子成熟的香味依舊在那時候,順風飄來,人們往往被迷惑,禁不住朝野地的方向望一陣。村長馬缺依舊會聞到一股濃濃的什麼東西燒著了的煙火味。他依舊會站在村西頭的糞堆上眺望一陣。在他身後的破土牆上,劉榆木依舊像個駝背的鳥一樣蹲著。
村長馬缺如果站得稍遠些,站在西邊或北邊那道沙樑上朝村裡望一眼,他就會看見夢中的那場大火,其實一直在村子裡燃燒著。村長馬缺從沒有跑到遠處看一眼村子。
村裡人也從不知道自己一直在燃燒。
這一村莊人的火焰,在夜晚竄出房頂幾丈高。他們的煙,一縷一縷,冒到村莊上頭,被風颳散,灰燼落入荒野和院子裡。
他們熄滅了也不知道自己熄滅了。
我因為後來離開村子,在遠處看見這一村莊人的火焰。看見他們比熄滅還要寂靜的那一場燃燒。我像一根逃出火堆的乾柴,幸運而孤單地站在遠處。一根柴禾看見一堆柴禾慢慢被燒掉,然後熄滅。它自己孤單地朽掉,被別處的沙土掩埋。就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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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村莊(節選)(1)
我出去割草,去得太久,我會將鑰匙壓在門口的土坯下面。我一共放了四塊土坯迷惑外人,東一塊,西一塊,南北各一塊。有一年你回來,搬開土坯,發現鑰匙鏽跡斑斑,一場一場的雨浸透鑰匙,使你頓覺離家多年。又一年,土坯下面是空的,你拍打著院門,大聲喊我的名字。那時村裡已沒幾戶人家,到處是空房子,到處是無人耕種的荒地,你爬在院牆外,像個外人,張望我們生活多年的舊院子,淚眼涔涔。
芥,我說不準離家的日子,活著活著就到了別處。我曾做好一生一世的打算在黃沙梁等你,你知道的,我沒這個耐力,隨便一件小事都可能把我引向無法回來的遠處。在過去的幾十年裡,村裡人就是為一些小事情一個一個地走得不見了。以致多少年後有人問起走失的這些人,得到的回答仍舊是:
他割草去了。
她澆地去了。
人們總是把割草澆地這樣的事看得太隨便平常。出門時不做任何準備,不像出遠門那樣安頓好家裡的一切。往往是憑一個念頭,也不跟家裡人打聲招呼,提一把鐮刀或扛一把鍁就出去了,一天到晚也不見回來,一兩年過去了還沒有訊息。許多人就是這樣被留在了遠處。他們太小看這些活計了,總認為三下五下就能應付掉,事實上隨便一件小事都能消磨掉人的一輩子,隨便一片樹葉落下來都能蓋掉人的一輩子。在我們看不見的角角落落裡,我們找不到的那些人,正面對著這樣那樣的一兩件小事,不知不覺地過去了一輩子。連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