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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臣抱病求見,怕的就是您如此處置!”
朱翊鈞臉色一沉,問道:“元輔,難道這樣處理,還會有不妥之處嗎?”
“不是不妥,是錯!”張居正一言政務,便恢復剛愎本性,此時他眉稜骨一聳,簡捷言道,“若按皇上旨意,對叫化子嚴加彈壓,必然激起民變。”
“有這麼嚴重嗎?”朱翊鈞愕然問道。
“有,”張居正雖在病中,卻依然神態嚴峻足以懾人,他沉緩言道,“昨夜事起之後,賀維幀跑來臣家稟報,臣讓他找了兩個叫花子當面詢問,才得知一些實情,因此,臣一晚上都睡不著。”
“叫花子說了些什麼?”馮保插嘴問。
張居正答:“那兩個叫花子,一個是大名府人氏,一個是真定府人氏。大名府的那一個是位老人。他講自萬曆八年起,晴雨季節不按時序,春夏宜雨卻一直旱,秋天宜陽又淫雨不止,導致年景荒歉收成微薄,有些田地甚至顆粒無收。但是,官府全然不念及百姓受災實情,催繳田賦一如往日。農戶家中幾無隔夜之糧,哪裡還能上繳賦稅?偏官府毫不通融,不交田賦就拘拿鎖人。農戶抗不過官府,只得變賣家產,交清賦稅贖出人質。如此一連兩年,大名府的農戶幾乎破產,在家鄉無法活命,只得全家人一起離鄉背井,靠乞討活命。那老人剛說完,來自於真定府的那一位中年漢子,已是痛哭失聲。詢其原因,他說老人所言句句屬實,他本人的家產已變賣殆盡,家有八旬老母奄奄待斃,萬般無奈,只有忍痛賣掉年僅十三歲的閨女,換回一點糧食贍養老母。合境饑荒,米貴人賤。賣閨女用秤稱,一斤人只能換一斤麥子。這中年漢子的閨女重五十四斤,因此只換回五十四斤麥子。中年漢子將麥子留給老母度日,自己帶著妻兒出外乞討。聽了這兩位叫花子的哭訴,臣心如刀絞。皇上,唐杜甫曾有詩‘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說的是兵戈相見的亂世,如今是轎馬擠塞於途,絲竹不絕於耳的太平盛世,在京畿之內輦轂之下,竟然還有這等餓殍遍野的慘事發生。皇上,你聽了作如何感想?”
朱翊鈞默然良久,方沉重言道:“朕萬萬沒想到一個簡簡單單的叫花子鬧事,後頭還有這麼悲慘的故事。元輔,聽那兩個叫花子的口氣,好像是官府逼得他們離鄉背井,這話是否屬實?”
張居正聽出朱翊鈞的弦外之音,似乎叫花子事件與朝廷推行的稅政有關,立刻辯解道:
“皇上,臣執意在全國清丈田畝,推行‘一條鞭’法,其意一是為朝廷理財;二是懲抑豪強保護小民。我張居正務求國家富強,但決不橫徵暴斂,為朝廷攬取額外之財。地方官吏為朝廷徵收賦稅,是依法行事,誰也沒有讓他們魚肉百姓盤剝小民!”
“張先生說的是。”馮保眼見張居正咄咄逼人的架式,讓朱翊鈞有些難堪,便插話說,“不過,官府收稅,只要沒有額外徵收,也沒錯到那裡:”
“老公公此言差矣。”張居正得理不饒人,又駁斥馮保道,“農戶顆粒無收,官吏憑什麼還要徵收賦稅?”
“不徵收怎麼辦?朝廷額有所定呀。”
“額有所定不假,但逢天災人禍,地方官吏應及時向朝廷奏實,請求蠲免租賦。”
“元輔所言極是。”朱翊鈞霍然醒悟,言道,“兩年來,從不見真定、大名等府的官員有摺子上來,奏明災事。”
“這就是癥結所在。”張居正義正辭嚴,“底下的百姓,見不著皇上:官吏催收賦稅,對他們如狼似虎,他們還以為這是朝廷的主張,許多怨氣無法排洩,就會自然而然遷怒於皇上。古人講‘官逼民反’,就是這麼個理兒。載舟之水可以覆舟,此中蘊含的道理,還望皇上三思。”
“元輔不用再說,朕明白了厲害。”朱翊鈞終於悟出了張居正抱病進宮的良苦用心,感動地說,“地方官隱瞞災情不報,是怕誤了政績。考成法有明文規定,地方官若催收賦稅不力,有司必糾察彈劾。因此,這些官員為了應付考成法,保自家前程,便全然置老百姓的死活而不顧。這裡頭的情由,於法可商,於理難容。元輔,您說,眼下該如何處置這件事?”
張居正聽出皇上既同意他的剖析,又有所顧忌,但他今天已沒有精力來談論這一問題,只就事論事答道:“昨夜由於調了京營的一千兵士前往鎮壓,局勢才控制住,但如今聚留京城的乞丐流民,少說也有好幾萬人。這些人並不是成心鬧事,只是想有口飯吃,對他們施加武力,終是失道之舉。臣建議不要強行驅趕他們,先在城裡頭多開幾處粥廠賑濟,使他們的情緒安定下來,然後立即張榜告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