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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炫是官宦人家長大的,不懂生活的艱難。朱衡雖然貴為大司空,平常卻節儉得很。一件貂鼠皮的襖子,得五六十兩銀子,他哪裡捨得……”
李義河雜七雜八說了一大堆,卻發現張居正根本沒有聽他的。而是悶坐在那裡皺著眉頭想心事,也就把話頭打住。屋子裡靜默了一會兒,侍應又提著銚子推門進來續水,帶進一陣風來,吹得宮燈略略有些晃動,搖曳的燈光讓張居正猛然驚醒,他揉了揉眼袋,問李義河:
“你怎麼不說了?”
“你不聽,我說它幹嘛。”李義河回道。
張居正笑一笑算是致歉,說道:“不穀方才在想,這劉炫獲得的情報固然重要,但究竟如何處置,尚須三思而行,你方才說,劉炫已去過朱衡府中了?”
“是:”
“他把賈水兒的話告訴了朱衡?”
“沒有,”李義河打了一個茶嗝,舔了舔嘴唇說道,“劉炫一心想寫摺子製造轟動,哪會先洩了這天大的機密!”
“這還差不多,”張居正自言自語地點點頭,接著又問:“幼滋兄,劉炫找你討見識,你如何回答?”
“人家哪裡找我討見識,”李義河苦笑了笑,“他是想透過我探探你首輔大人的口氣。”
張居正的眼神裡又恢復了那種不容抗拒的自信,他望著李義河,一本正經地說:
“事關重大,不穀想先聽聽老兄的高見。”
“我嘛,”李義河略頓了頓,爽然答道,“我支援劉炫寫這道摺子:”
“理由呢?”
“理由有二:第一,閹黨無視朝廷綱紀,詐傳聖旨,將大臣體面視如敝屣,此風不殺,萬曆朝就開了危險先例。長此下去,閹黨亂政,我輩士人豈不淪為刀俎下之魚肉?第二,你叔大兄早就講過,自今年始,要推行財政改革。這財政改革無非兩條,一是開源,二是節流。內廷繞過工部申請杭州織造局用銀,競高達八十萬兩,這不但沒有節流,反而是獅子大開口。如果不向皇上說明事體取消增額,你的財政改革,恐怕就只能胎死腹中了。”
李義河說話如竹筒倒豆子,張居正聽罷搖搖頭,回道:“詐傳聖旨與杭州織造銀是兩回事,不能扯到一起。”
“怎麼是兩回事?”李義河據理力爭,“如果不是朱衡拒不移文,阻撓織造局用銀增額一事得罪了馮保,閹黨們怎麼會出此毒招整他。”
見李義河振振有詞,除了激憤卻沒有獨立見解,張居正便拿話“刺”他:
“幼滋兄,你在官場呆的時間也不短了,怎麼還像那些青年士子,說話意氣用事。”
李義河一時揣摩不透張居正的心思,咕噥道:“意氣用事也並非全是壞事,人心中存一點意氣,才不至於失了讀書人根本。叔大啊,恕愚弟直言,我看你舉棋不定,心中定有難言之隱。”
“什麼難言之隱?”
“你是怕得罪馮保。”李義河口無遮攔,語重心長勸道,“叔大,你我多年朋友,只是你造化大當了首輔。不過,有句話我還得勸你,對閹黨不能一味遷就。高拱千不是萬不是,但是對閹制約有方,決不姑息養奸,就這一點,足可讓人稱道,比之人家高鬍子,你叔大就軟了一些,難怪有人說,對各衙門官員,你是霹靂手段,對內廷太監,你是菩薩心腸。這一次左掖門事件,你若再態度暖昧,不理直氣壯站出來為朱衡說話,士林中人就會背地裡罵你是軟骨頭,授人以柄的事情,千萬做不得啊!”
張居正本想敲打一下李義河,卻沒想到招來李義河一通議論,反被他搶白一番。在京城裡,能用這種口氣同他講話的人,除了李義河,斷沒有第二個。這位威權自重的首輔平常聽慣了順耳的話,現在當面被人數落,他一時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譏誚地評了一句:
“幼滋兄這一番話,聽來真如轟雷貫耳啊!”
李幼滋也感到方才話說得過火,心生悔意正思補救,便腆著臉回道:
“我是個直腸子,話說得難聽,但心是好的。”
“幼滋兄你這一解釋,反倒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張居正隨口謔道,想了想,又說,“你剛才的指責,並不是沒有道理。歷朝歷代,宮府之間,不可能不生齟齬。宮府之強弱,原也因人而異。高拱柄國期間,千方百計限制閹黨權力,向隆慶皇帝推舉孟衝這個草包擔任司禮監掌印,事情就要好辦得多。馮保則不同,他為人幹練工於心計,且又深得李太后信任,若擺開架式與他爭鬥,就算你用盡心力,最好的結果也是兩敗俱傷,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你說,誰是這個漁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