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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沙市,我和他談得更熟了,我便作為無意中問起來,說道:“你佇在宜昌多年,可認得一位敝本家號叫子仁的?”黨不群道:“你們可是一家?”我道:“不,同姓罷了。”不群道:“這回可見著他?”我道:“沒見著呢。我去找他,他已經動身往上海去了。”不群道:“你們向來是相識的?”我道:“從先有過一筆交易,趕後來結帳的時候,有一點兒找零沒弄清楚,所以這回順便的看看他,其實沒甚麼大不了的事情。”不群道:“你佇再過兩個月,到南京大香爐陳家打聽他,就打聽著了。”我道:“他住在那邊麼?”不群道:“不,他下月續絃,娶的是陳府上的姑娘。”我聽了這話,不覺心下十分懷疑,因問道:“他既然到南京續娶,為甚又到上海去呢?”不群笑道:“他這一門親已經定了三四年了,被他的情人盤踞住他,不能迎娶。他這回送他情人到上海去了,回來就到南京娶親。”我聽了這話,心裡兀的一跳,又問道:“這情人是誰?為甚老遠的要送到上海去?”不群道:“他情人本是住在上海的,自然要送回上海去。”我道:“是個甚麼樣人?”不群道:“這個不便說他了。”我聽了這話,也不便細問,也不必細問了。忽然不群仰著面,哈哈的笑了兩聲,自言自語道:“料不到如今晚兒,人倫上都有升遷的,好好的一個大舅子,升做了丈人!”我聽了這話,也不去細問,胡亂談了些別的話,敷衍過去。不一天,船到了漢口,各自登岸。我自到號裡去,也不問黨不群的下落了。
我到了號裡之後,照例料理了幾條帳目。歇了兩天,管事的吳作猷,便要置酒為我接風。這吳作猷是繼之的本家叔父,一向在家鄉經商。因為繼之的意思,要將自己所開各號,都要用自己人經管,所以邀了出來,派在漢口,已經有了兩年了。當下作猷約定明日下午在一品香請我。我道:“這又何必呢,我是常常往來的。”作猷道:“明日一則是吃酒,二來是看迎親的燈船,所以我預早就定了靠江邊的一個座兒,我們只當是看燈船罷了。”我道:“是甚麼人迎親?有多少燈船,也值得這麼一看?”作猷道:“闊得很呢!是現任的鎮臺娶現任撫臺的小姐。”我道:“是甚麼鎮臺娶甚麼撫臺的小姐,值得那麼熱鬧?”作猷道:“是鄖陽鎮娶本省撫臺的小姐,還不闊麼!”我搖頭道:“我於這裡官場蹤跡都不甚了了,要就你告訴我,我才明白呢。”作猷道:“你不厭煩,我就一一告訴你。”我道:“你有本事說他十天十夜,我總不厭煩就是了。”作猷道:“如此,我就說起來罷。這一位鄖陽總鎮姓朱,名叫阿狗,是福建人氏。那年有一位京官新放了福建巡撫,是姓侯的。這位侯中丞是北邊人,本有北邊的嗜好;到了福建,聞說福建恰有此風,那真是投其所好了。及至到任之後,卻為官體所拘,不能放恣,因此心中悶悶不樂。到任半年之後,忽然他簽押房裡所糊的花紙黴壞了,便叫人重裱。叫了兩個裱糊匠來,裱了兩天,方才裱得妥當。到了第二天下午,兩個裱糊匠走了,只留下一個學徒在那裡收拾傢伙。這位侯中丞進來察看,只見那學徒生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不覺動了憐惜之心。因問他:”姓甚名誰?有幾歲了?“那學徒說道:”小人姓朱,名叫阿狗,人家都叫小的做朱狗,今年十三歲。‘侯中丞見他說話伶俐,更覺喜歡。又問他道:“你在那裱糊店裡,賺幾個錢一月?’朱狗道:”不瞞大人說,小的們學生意是沒有工錢的。到了年下,師傅喜歡,便給幾百文鞋襪錢。若是不喜歡,一文也沒有呢。‘侯中丞眉花眼笑的道:“既是這麼樣,你何苦去當徒弟呢?’朱狗笑道:”大人不知道,我們窮人家都是如此。‘侯中丞道:“我不信窮人家都是如此,我卻叫你不如此。你不要當這學徒了,就在這裡伺候我。我給你的工錢,總比師傅的鞋襪錢好看些。’那朱狗真是福至心靈,聽了這話,連忙扒在地下,咯嘣咯嘣的磕了三個響頭,說道:”謝大人恩典!‘侯中丞大喜,便叫人帶他去剃頭,打辮,洗澡,換衣服。一會兒,他整個人便變了樣子。穿了一身時式衣服,剃光了頭,打了一條油松辮子,越顯得光華奪目。侯中丞益發歡喜,把他留在身邊伺候。坐下時,叫他裝煙;躺下時,叫他捶腿。一邊是福建人的慣家,一邊是北直人的風尚,其中的事情,就有許多不堪聞問的了。兩個的恩愛,日益加深。侯中丞便藉端代他開了個保舉,和他改了姓侯名虎,弄了一個外委把總,從此他就叫侯虎了。侯中丞把他派了轅下一個武巡捕的差使,在福建著實弄了幾文。後來侯中丞調任廣東,帶了他去,又委他署了一任西關千總,因此更發了財。但只可憐他白天雖然出來當差做官,晚上依然要進去伺候。侯中丞念他一點忠心,便把一名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