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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士兵轟然大笑,有個還發出一聲尖叫。我告訴哈桑繼續走,繼續走。
“她的蜜穴又小又緊!”那士兵邊說邊跟其他人握手,哈哈大笑。稍後,電影開始了,我在黑暗中聽到坐在身邊的哈桑低聲啜泣,看到眼淚從他臉頰掉下來。我從座位上探過身去,用手臂環住他,把他拉近。他把臉埋在我的肩膀上。“他認錯人了,”我低語,“他認錯人了。”
據說莎娜芭拋家棄子的時候,沒有人感到奇怪。熟背《可蘭經》的阿里娶了比他年輕19歲的莎娜芭,這個女人美貌動人,可是不潔身自愛,向來聲名狼藉。人們對這樁婚事大皺眉頭。跟阿里一樣,她也是什葉派穆斯林[1]伊斯蘭教分為遜尼(Sunni)和什葉(Shi�a)兩大派系。兩派的分別主要在於對於穆罕默德繼承人的合法性的承認上。按什葉派的觀點,只有阿里及其直系後裔才是合法的繼承人,而遜尼派承認艾布·伯克爾、歐麥爾、奧斯曼、阿里四大哈里發的合法性。[1],也是哈扎拉[2]Hazara,阿富汗民族,主要分佈在該國中部省份。[2]族人。她還是他的第一個堂妹,因而他們天生就應該是一對。但除了這些,至少在他們的外表上,阿里和莎娜芭毫無共同之處。風傳莎娜芭那善睞的綠眼珠和俏皮的臉蛋曾誘得無數男人自甘墮落,阿里的半邊臉罹患先天麻痺,因此他無法微笑,總是一副陰騭的臉色。要判斷石頭臉的阿里究竟高興還是難過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因為只有從他眯斜的棕色眼睛,才能判斷其中是歡樂的閃爍,還是哀傷的湧動。人們說眼睛是心靈的視窗,用在阿里身上再貼切不過,他只能在眼神中透露自己。
我聽說莎娜芭步履款款,雙臀搖擺,那誘人的身姿令眾多男人跟他們的愛人同床異夢。但阿里得過小兒麻痺症,右腿萎縮,菜色的面板包著骨頭,夾著一層薄如紙的肌肉。我記得八歲那年,有一天阿里帶我到市場去買饢餅[3]Naan,阿富汗日常主食,將麵糰抹在烤爐上烘焙而成。[3]。我走在他後面,嘴裡唸唸有詞,學著他走路的樣子。我看見他提起那條嶙峋的右腿,搖晃著劃出一道弧形;看見他那條腿每次踏下,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右邊傾低。他這樣蹣跚前進而又能不摔倒,不能不說是個小小的奇蹟。我學著他走路,差點摔進水溝,忍不住咯咯笑起來。阿里轉過身,看到我正學著他。他什麼也沒說。當時沒說,以後也一直沒說,他只是繼續走。
阿里的臉龐和步伐嚇壞了某些鄰居的小孩。但真正麻煩的是那些較大的少年。每逢他走過,他們總在街道上追逐他,作弄他。有些管他叫“巴巴魯”,也就是專吃小孩的惡魔。“喂,巴巴魯,今天你吃了誰啊?”他們一起歡樂地叫喊,“你吃了誰啊,塌鼻子巴巴魯?”
他們管他叫“塌鼻子”,因為阿里和哈桑是哈扎拉人,有典型的蒙古人種外貌。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對哈扎拉人的瞭解就這麼多:他們是蒙古人的後裔,跟中國人稍微有些相似。學校的教材對他們語焉不詳,僅僅提到過他們的祖先。有一天,我在爸爸的書房翻閱他的東西,發現有本媽媽留下的舊歷史書,作者是伊朗人,叫寇拉米。我吹去蒙在書上的塵灰,那天晚上偷偷將它帶上床,吃驚地發現裡面關於哈扎拉人的故事竟然寫了滿滿一章。整整一章都是關於哈扎拉人的!我從中讀到自己的族人——普什圖人[1]Pashtuns,阿富汗人口最多的民族,其語言普什圖語為阿富汗國語。[1]曾經迫害和剝削哈扎拉人。它提到19世紀時,哈扎拉人曾試圖反抗普什圖人,但普什圖人“以罄竹難書的暴行鎮壓了他們”。書中說我的族人對哈扎拉人妄加殺戮,迫使他們離鄉背井,燒焚他們的家園,販售他們的女人。書中認為,普什圖人壓迫哈扎拉人的原因,部分是由於前者是遜尼派穆斯林,而後者是什葉派。那本書記載著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那些事情我的老師從未提及,爸爸也緘口不談。它還訴說著一些我已經知道的事情,比如人們管哈扎拉人叫“吃老鼠的人”、“塌鼻子”、“載貨蠢驢”等。我曾聽到有些鄰居的小孩這麼辱罵哈桑。
第二章(3)
隨後那個星期,有天下課,我把那本書給老師看,指著關於哈扎拉人那一章。他翻了幾頁,嗤之以鼻地把書還給我。“這件事什葉派最拿手了,”他邊收拾自己的教案邊說,“把他們自己送上西天,還當是殉道呢。”提到什葉派這個詞的時候,他皺了皺鼻子,彷彿那是某種疾病。
雖說同屬一族,甚至同根所生,但莎娜芭也加入到鄰居小孩取笑阿里的行列裡去了。據說她憎惡他的相貌,已經到了盡人皆知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