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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浦生笑笑。“你家有什麼呀?”“……我傢什麼也沒有。”“……那我就天天給你彈琵琶。我彈琵琶,你拉個棍,要飯,給你媽吃。”豆蔻說,心裡一片甜美夢境。“我沒媽。”豆蔻愣一下,雙手抱住王浦生,過一會,人們發現她肩膀在動。豆蔻是頭一次象大姑娘一樣躲著哭。天快明他們才睡。睡到女孩們開始朗讀課文,才醒來。他們醒來發現豆蔻不在了。阿顧說他看見豆蔻在院裡走,醉得不輕,支使阿顧去幫她拿三根琵琶弦。她說她的琵琶只剩一根粗弦,難聽死了。阿顧哄她等天亮再去幫她拿。她說哪裡等得到天亮?天亮了王浦生就走了,聽不見她彈琵琶了。阿顧騙她他不識路。她說秦淮河都不認識呀?她指路給阿顧,說琵琶弦擱在她的梳妝檯抽屜裡。阿顧又騙她,說他太磕睡,等他睡一個時辰一定幫她去拿琴絃。等到晚上,豆蔻沒回來。阿多那多去安全區請的醫生倒是來了。醫生說安全區美國女校長惠特琳今天早上救了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給日本兵輪姦後又捅了兩刀。小姑娘的名字叫豆蔻。我根據我姨媽書娟的敘述和資料照片中的豆蔻,設想出豆蔻離開聖瑪麗教堂的前前後後。照片有三張:正面的臉、側面的上半身、另一個側面。豆蔻有著完美的側影,即使剃掉了頭髮,面孔浮腫。想來是哭腫的,也有可能是讓日本兵打的。當時她奄奄一息,被日本兵當屍體棄在當街。事發在早上六點多,一大群日本兵自己維持秩序,在一個劫空的雜貨鋪裡排隊享用豆蔻。雜貨鋪裡有一個木椅,非常沉重,它便是豆蔻的刑具。日本兵們只穿著遮襠布等著輪到自己。豆蔻手腳都被綁在椅子扶手上,人給最大程度地撕開。她嘴一刻也不停,不是罵就是啐,日本兵嫌她不給他們清靜,便抽她耳光。她靜下來不是因為被暴打降服,而是她突然想到了王浦生。她想到昨夜和王浦生私定終身,要彈琵琶討飯與他和美過活。這一想豆蔻心粉碎了。豆蔻還想到她對王浦生許的願:她要有四根弦就彈“春江花月夜”、“梅花三弄”給他聽。她說:“我還會唱蘇州評彈呢。”她怕王浦生萬一閉眼嚥氣,自己許的願都落空,便從教堂的牆頭翻出去了。豆蔻從小被關在妓院,實際上是個受囚的小奴隸,因此她一上街完全不知東南西北。尤其是遍地狼藉的南京,到處斷壁殘垣,到處是火焚後的廢墟,馬車倒在路邊,店鋪空空蕩蕩,豆蔻馬上後悔了。她轉身往回走,發現回教堂的路也忘了。冬天的早晨遲遲不來,陰霾濃重的清晨五點仍象午夜一般黑。豆蔻再走一陣,越走越亂。假如她沒有看見一個給剖開肚子的赤身女人,或許她有一線希望躲避過後來那一劫。她聽見三個日本兵走過來時,便往一條偏街上跑。三個日本兵馬上追上來。豆蔻腿腳敏捷,不一會便鑽進衚衕把追蹤者甩了。就在她穿過衚衕時,突然被一堆軟軟的東西絆倒。一摸,竟是一堆露在腹外的五臟。豆蔻的驚叫如同厲鬼。她頓著足,甩著兩隻冰冷粘溼的手在原地整整叫了半分鐘,然後就邊跑邊叫,嗓音叫得千瘡百孔。豆蔻這一叫就完了。三個已放棄了她的日本兵包圍了她。她的叫聲吵醒不遠處宿營的一個騎兵排,馬上也巡著花姑娘的慘叫而來。十五歲的豆蔻被綁在椅子上,只有一個念頭:快死吧,快死吧,死了變最惡的鬼,回來掐死咬死這一個個拿她做便盂的野獸、畜牲。這些個說畜話胸口長獸毛的東西就這樣跑到她的國家來恣意糟踐,她只盼著馬上死去,化成一縷青煙,那青煙扭轉變形,漸漸幻化出青面獠牙,帶十根滴血的指甲,並且刀槍不入,行動如風。青面獠牙的復仇女鬼嘎嘎地獰笑,讓這些人形野獸望而喪膽……豆蔻在被救活之後,常常獰笑不止,“嘎嘎嘎嘎”,讓臨時醫院的病友毛骨悚然。我在一九九四年,一次紀念“南京大屠殺”的圖片展覽會上,看見了另一張豆蔻不堪入目的照片。這是從日本兵營的檔案中查獲的,照片中的女孩被捆綁在一把老式木椅上,兩腿撕開,正對著鏡頭,女孩的面孔模糊,大概是她不斷掙扎而使鏡頭無法聚焦。我認為那就是豆蔻,日本兵們對這如花少女施暴之後,又下流地將這個釘在恥辱十字架上的女體攝入鏡頭。被醫治的豆蔻精神時而錯亂,時而正常,她在幾種精神狀態下都牽記著王浦生。尤其當她癲狂發作,口口聲聲地叫喊王浦生的名字。在給王浦生進行截肢手術之前,那位叫特里默的美國醫生把這情形告訴了王浦生。手術室是臨時佈置的,就是阿多那多的臥室,因為安全區救護太多傷員,麻醉劑嚴重缺乏,為王浦生做的截肢手術只能用少量麻醉,手術後半部份,劇烈的疼痛反撲過來。王浦生嘴口咬了一塊毛巾,覺得豆蔻的疼痛延伸到他身上。豆蔻下體被撕爛;肋骨被捅斷,這些疼痛都延伸到每一鋸每一刀每一針上;王浦生鬆開了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