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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開啟常常離題,飄飄忽忽,如夜風遊蕩夜空。
因此,我寫的序言從來不合標準,沒有精細的評價,只有一團團意緒。閱讀那些不必由我寫序言的書籍更是如此,讀著讀著走了神,有時自己覺得有趣,把走了神的那部分記下來,一看,不是讀書筆記,不是對話記錄,有的過分嚴肅,有的過分隨意,只好自我安慰:這倒是一種寬泛意義上的散文格局,什麼都裝得進,有點後現代的意思。
以別人的精神勞作為起點的深夜冥思,本身不見得有什麼價值,卻反映了自己是如何在別人的推動下過日子的,可以摘錄一些給關心我的讀者看一看。親愛的讀者們為我的書耗費了不少時間,而與此同時,我卻把自己耗費在別人的書中,這可看成是一種心理迴圈、情意接力、文字轉圈。一切都發生在深夜,而深夜是不必像白天那樣嚴謹的。讀者如果容忍以下的編排,覺得尚可一讀,那我就理解為對深夜的原諒。
藤葛飄飄
一棵大樹如果沒有藤葛纏繞,就會失去一種風韻,連畫家也不會多看它一眼。
從這個意義上說,藤葛需要大樹,大樹也需要藤葛。
前不久與一群香港朋友一起,讀到一家雜誌對一位著名作家的批判文章,口氣非常嚴厲,但香港朋友們說,是不是他自己化名寫的?他們不是懷疑他在炒作,而是覺得一旦有陰影出現,這位作家就立即顯得立體,顯得真實,甚至產生了藤葛纏繞般的風韻,而藤葛纏繞的總是大樹。他們認為每一個聰明的現代人都應明白這個道理,因此那個作家有某種故意的嫌疑。我說服他們,這是不可能的,然後立即給這位作家寫信,祝賀他,說你真是榮幸,接著,又將我遇到的一些難辦小事,向他請教。不久我收到了他以大樹的風姿寫來的回信,真可謂高屋建瓴、氣度華貴。
這個感覺,我在讀《學者追憶叢書》時又重新產生。
這套書收集了人們回憶世紀初一群中國學者的各種文章,歸還給這些學者以真實的生態,讀起來很有味道。夏曉虹主編,陳平原寫總序,我感謝他們為中國文化界做了一件好事,讓更多的讀者從各個角度進一步瞭解了這些很重要的前輩學者。
很顯然,這些回憶文章的作者,有很大一部分並沒有真正懂得學者和他們的學問,哪怕有些作者還是學者的朋友。有一些,簡直是以俗人的立場來看一個精雅天地,讀後讓人啞然失笑。對學者不恭的言詞也時時見到,有的甚至有明顯的記憶失誤。這一些,叢書的編者都沒有刪掉,一是因為這些文章中常常保留著學者們的一些生活、工作細節,二是因為這些文章本身就反映了學者們當時所處的環境。
那麼,這些無法與學者們對位的文章,是否會損害學者們的形象呢?不會。時間過去那麼久,歷史已經篩選過了一切,文化的品格等級早已顯現,對那些文章的定位,時間早已完成。有的文章,連遣字造句都停留在一個陳舊、低俗的方位上,幾句話就表明了自己的品級。
這就像前不久出了好幾本魯迅在世時報刊間批判魯迅的文章彙編,讀者讀了,並沒有因此損害魯迅在心中的形象。相反,人們反而為魯迅的喜怒哀樂找到了邏輯,魯迅變得更可理解了。陳村先生有一次對我說,那些文章的作者今天看來確實是沒有資格批魯迅的,就像我們沒有資格批判哪位橋樑專家和外科醫生。但這樣的書還應該出,魯迅有了真實的環境,這像魚有了水,活了。
我們現在不少傳記,把傳主周圍的瑣屑汙濁全都洗滌了,只留下學術活動和重大斗爭。其實,即便是偉大的傳主,最纏繞他生活和心理的往往也是瑣屑的事情。為此,我覺得讀這樣的回憶彙編,比讀那些過於光鮮的傳記更有意思。
剛讀完,便被聘為香港文學獎評委到香港,遇到也是評委的董橋兄。與董橋兄談話,每次都離不開書,他問我大陸最近有什麼好書,我就推薦了這一套。告別董橋兄後回到旅館,即接到陳平原先生的電話,原來他也在香港,於是就有了三人聚會。我們戲言,現在文化界爭執、批評甚多,哪一位若有野心,真不如把批判自己的文章結整合書,銷售行世,轉眼就藤葛飄飄了,但現在誰也不敢這麼自大。
反過來,想到這套叢書中的有些被回憶的學者,不知怎麼,一生沒有遭到太多的非議,回憶文章多為恭敬美言,現在讀來就缺少質感,叢書編者到處尋找也找不到“另類”話語文字,頗為遺憾。他們活著的時候被時人供奉,幾乎不可能捱罵受氣,這是他們的福氣,但禍福相依,站遠了看過去,他們那裡不僅沒有藤葛,連村幹中的水分都蒸發了,光禿禿,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