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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落於凡塵,就產生前後左右的社會關係,而在這種關係中,沒有人會是徹底的強者,也沒有人會是徹底的弱者。徹底的強者是無法生存的,因為如果要徹底,他的頭頂必須沒有天空的籠罩,他的身邊必須沒有空氣的摩擦,他該站在哪裡?徹底的弱者也是不可能存在的,因為只要一有高度就有更低的尺寸,一有分量就有更輕的事物,他要弱得徹底,只能無形無質,那又弱在何處?
所以,人生在世,總是置身於強、弱的雙重體驗中。強勢體驗,需要有別人的弱勢來對照,弱勢體驗,則需要尋找強勢的背景。據我看,就多數人而言,弱勢體驗超過強勢體驗。強勢體驗大多發生在辦公室、會場和各種儀式中,而弱勢體驗則發生在曲終人散之後,個人獨處之時,因此更關及生命深層。白天蜂擁在身邊的追隨者都已回家,突然的寂寞帶來無比的脆弱,脆弱引起對別人強勢的敏感和防範,嫉妒便由此而生。
這是一種隱隱然的心理失落。人們在兒童時就已經開始承受,家長和教師也習慣於利用它來刺激兒童,兒童大多沒有消解的辦法,只能以直捷的方式作出反應。但是一次次的反應使他們懂得,多數反應既無必要又無作用,於是他們也就不再認真,自然地獲得了自我消解的功能。麻煩的是,直至年長,有一些心理失落仍然消解不了,變成了天天啃噬內心的隱疾。因此,嫉妒的嚴重性,不在於它的一時爆發,而在於它的長期保留。
記得早年讀過一首兒童詩,句子已記不太準,大體意思是這樣的:
滿街都是新鞋,
我是多麼寒倫。
纏著媽媽一路哭鬧,
直到突然看到,
一位失去了腿的人。
這首小詩曾經使我領悟到人世間的許多大道理,而就它的本體而言,卻是描述了一種嫉妒的消解過程。
但是,我們會不會遇到這樣的對手呢:他老在自己眼前晃動,什麼都高出自己一籌,好不容易到了勢均力敵的當口,定睛一看又成了他的下手,躲他進他不再想他,繞了九九八十一個彎,猛然抬頭,他又笑眯眯地出現在前方。
那是一雙永遠穿著新鞋子的強健腿腳,選擇的路向與自己處處巧合。它帶領著我又阻擋著我,陪伴著我又遮蓋著我,是同道戰友,又是冤家對頭。差不多的興趣,差不多的格調,差不多的頻率,差不多的追求,這是互相合作的條件,又是互相否定的淵源。
前不久翻到過一本叫做《文人相輕》的書,蒐集了古今中外一對對著名文化人相互鬥法、兩敗俱傷的傷心事件,讀了頗多感慨。他們結仇的全部原因,在於他們太相像。
這些文化人大多名重一代、氣韻高華,有足夠的胸懷藏古涵今,也有充分的能力判斷對手的文化品位,卻為什麼氣惱了糊塗了?我想主要是發覺自己的生命受到了近距離的遮蔽。
嫉妒者可以把被嫉妒者批判得一無是處,而實質上,那是他們心底最羨慕的物件。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居然有人已經做了而且又做得那麼好;自己最想達到的目標,居然有人已經達到而且有目共睹,這就忍不住要用口和筆來詛咒、來批判了。但又不能明火執仗,只能轉來轉去,東躲西藏。這種特殊的呈現方式就是嫉妒的證據。
例如一般的批判再嚴厲也總是有的放矢的,倘若批判者缺少對問題的具體指向,而快速地把興趣轉向了人,轉向了這個人的生存狀態、心理趨向、名譽地位,那麼,就可以不必在嫉妒之外找更多的原因;
例如一般的批判動用的主要是理性,倘若批判者感情用事,厭惡的程度與批判的內容不成比例,那麼,也可以不必在嫉妒之外找更多的原因;
例如一般的批判總是越明確越好,倘若批判的語氣有點曖昧,批判的素材半明半暗,而且經常說明自己不是出於嫉妒,那麼,也可以不必在嫉妒之外找更多的原因;
例如一般的批判不會糾纏不休,講清道理也就罷了,哪能一直關愛下去?倘若對批判物件鉚上了勁,一見這個名字就目光炯炯,那麼,也可以不必在嫉妒之外找更多的原因。
——不是嫉妒就無法解釋這一切,因此我們也就找到了嫉妒存身處的諸多路標。
只是為了心頭那一點點嫉妒,人們竟然要動那麼多腦筋,而且隱晦曲折,用心良苦。嫉妒,支付那麼高的成本,實在是人類心頭最奢侈的供奉。
嫉妒之苦
嫉妒之苦,主要苦在自己。
早有高人指出,對被妒者來說,嫉妒是對一種價值的側面肯定,是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