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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過。或許,欠了他這樣多,欠了他妹妹這樣多,她也應該償還一些。
記憶分明的瞬息裡,她永遠也記得,那一日,她在皇后處學習驚鴻舞的步法。午後太睏倦,她倚在殿後小軒中打盹,日影深深,窗外幾株茂密的芭蕉遮住了她,誰也沒有發覺。
朦朧中,聽見繡夏向繪春道:“去燉一碗燕窩茯苓羹來,娘娘午睡醒來要飲的。”
繪春笑嘻嘻道:“知道了。”說罷停一停,低聲道:“金良媛怕是有了身孕,外頭送了些桃仁來,等下磨碎了放進她的杏仁茶裡,御膳房送去神不知鬼不覺的,誰叫小蹄子仗著皇上寵愛不長眼呢。”
繡夏冷笑一聲,道:“那是她活該!你忘了當年純元皇后麼?”
繪春伴著繡夏笑語連連去了,她驚出了一身冷汗,身子緊緊貼著牆上,彷彿魂靈也不是自己的了。斜陽照進深深庭院,她唯覺深寒徹骨。
那種寒意,在此時此刻迅疾從心底迸發出來。她霍然站起來,大聲向著他的背影道:“皇后,殺了皇后——”那是最後殘存的氣息,她看他猛然回首,有震驚的神色,忽然生了一縷哀涼的微笑:“請將此話轉告淑妃。”
他頷首,旋即轉首離去。
她望著他最後的背影,勉力微微一笑,柔婉低下頭去。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只是他能不能懂得,淑妃能不能懂得?
她不願去想了,唯一甜蜜的一瞬,——他最終,還肯回首一顧
窒息的感覺如海浪洶湧拍上她的胸口,她已經說不出話來,身子倚著牆壁軟軟地滑落下去。她苦笑,這條命,這口氣,從來由不得自己。如今,終於可以由自己做主一回了。有冰涼的淚水再度從眼中滑落,淚眼朦朧中,彷彿還是初見那一日,他溫暖的手安撫住自己慌亂窘迫的神情,“安小姐別怕,我是甄嬛的兄長,甄珩。”
那是他與她的初見。若,人生能永遠停留在那一刻,便永遠不會有今日的分崩離析,涇渭分明。
那時的他,笑容清澈而甘醇,並無今日的滄桑之色。他的幸福,他的安穩人生,終究是被自己親手毀了。而她一手毀去的,何止是他的人生。自己的,甄嬛的,眉莊的,無一不是支離破碎。
若有來世,她願用自己的生生世世來補償他自己所虧欠的。
她睏倦地想著,那樣倦,終於不願再想了。風吹過,庭中一本夾竹桃亂紅紛飛如雨,漫天漫地都是這香豔有毒的飛花,如夢似幻,如蠱似惑地拂上她的身體,矇住了她的呼吸。
乾元二十三年十月初一,鸝妃安氏自裁於景春殿,年二十六。
七夕番外之鵲橋仙(應讀者要求舊文新發)夜風中依然帶著白日遺留下來的絲絲暑熱。這樣冷熱交替的風,徐徐吹得殿中鮫紗輕拂。玄凌喝得多了,枕著軟枕便在冰簟上睡著了。
輾轉反側都是睡不著。便起身去看孩子。內殿沉靜,朧月、予涵與靈犀都已在內殿睡得沉沉。我見予涵小小嬌嫩的臉孔,心內憐愛之情油生。俯身將他自搖床中抱起,輕輕拍著他抱了許久。
這個孩子,他的眉眼其實長得很像他父親,每當他認真地瞧著我,每當他朝著我咯咯地笑,每當他小小的手無知地撫摸我的臉,心裡油然而生的歡喜與驚慟交織。幸而,也只是眉眼相像而已。
我不由自主地把臉貼在他小小的身子上,予涵,我的孩子,你是我在寂寞深宮裡唯一的依靠。
正想著,聽見靈犀在床上煩躁地翻了個身。忙放下了予涵去看靈犀,她其實睡得很香。清明月光下的靈犀愈發玉雪可愛,這是個剔透的小人兒。一母雙生的兄妹,靈犀長得更像我。替他們蓋好錦被,囑咐了乳母幾句便出去了。
月華清明,照在殿前玉階之上,如水瀉地,十分柔和明亮。太平行宮的月色依舊如昨。隔了那麼多年的月光,依稀是我初承恩寵的那一年,在某個在狂歡中難以掩抑哀傷的夜晚,遇見了月下帶露的夕顏花。
夕顏,如乳如煙的月色下,桐花臺的一角遙遙掩映在蔥鬱高大的樹間。桐花萬里路,連朝語不息,他的清頤姿態仿若剛自雲中來,滿天星光離合在他身後,遠遠浮離於世俗的塵囂之上。
不過是無心的偶遇。當時不覺得怎樣,世事的糾葛,竟是由此而起,一發不可收拾。
天際撲稜稜飛過數只喜鵲,羽翅張開的聲音劃破深宮的寧靜。冰簟前的玉階上隨意撂著一張澄心堂宣紙,墨汁淋漓寫著一闋秦觀的《鵲橋仙》,字跡漸漸潦草,是玄凌醉酒前書下的。翻月湖上涼風暫至,宣紙被吹起,嘩嘩一點微聲的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