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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拉丁文老師寫了一封信給我。父親將一頁摺疊的紙遞給他的緊鄰座位。
信箋無聲息無情緒地傳過一隻隻手,如同傳一隻胡椒瓶。這個家庭把流露某類情緒,如幸災樂禍、好事多嘴看成失體面和不雅緻。信傳到克里斯手中,父親說:我允許你讀一讀。
克里斯緊抿嘴唇,將信箋拈起,並沒有展開它就仔細擱進衣袋。他懂得這樣的信在此場合閱讀是失體統、無風度的,是邀請所有人貶低你的尊嚴。他的不理會或許會激怒父親,然而不要自尊地投降,會更大程度地激怒父親。
果然,克里斯冷靜而自恃的一系列動作使父親的面部表情柔和了。在父親眼中,詩人形於色的喜怒和軍人的不動聲色都是高貴的,是人格的詩。
克里斯以他的氣質獲得了父親的原諒。
一剎那間,父親在這少年身上看到了理想,看到一個失敗沙場卻不失氣節的克里斯。
他卻不知道這少年被這番自制力的表演弄得精疲力竭。
誰都不能想象克里斯的柔弱程度。那柔弱使他永遠哀怨世上沒有足夠的母性。
六十歲的一天,克里斯想起他十二歲的一個瞬間。唐人區一條窄巷中,他看見了一箇中國*。幽黑的窗格內,她完美如一尊女神雕像。她紅色衣裳臨界她身後的黑暗,她若往後靠那麼一丁點,似乎就會與黑暗融合。她微笑得那麼無意義,卻那麼誠意和溫暖,母性和娼妓就那樣共存在她身上。
六十歲的克里斯嘴上的菸斗一絲煙也不冒,眼睛卻像在濃煙中那樣虛起。他看著心目中這個女人,明白了他投入這女人的原因。竟是:
母性。
極端的異國情調誘使少年的他往深層斟探她,結果他在多年後發現這竟是母性。那種古老的母性,早一期文明中所含有的母性。
他心目中的母性包含受難、寬恕,和對於自身毀滅的情願。
母性是最高層的雌性,她敞開自己,讓你掠奪和侵害;她沒有排斥,不加取捨的胸懷是*最優美的體現。
六十歲的克里斯叼著菸斗,一動不動。就像他十四歲一動不動看著窗內。看著她怎樣敞開自己,給人去毀去踐踏。十多個人。還有更多。在她被毀盡的一瞬間,她直瞪瞪朝向他的眼裡有什麼在怒放。
她的本性怒放了,倏然從被毀滅的自己、被踐踏成土的自己躍然騰空,整場的毀滅帶來的竟是這剎那間脫韁奔放的奔放的自由! 。。
扶桑 4(7)
她竟藉助那場毀滅在那一瞬釋放了自己!
被撕碎被揉得如同垃圾的她在這一瞬的涅槃;當她從床上渾身汗水,*浴血站起時,她披著幾乎襤褸的紅綢衫站起時,她是一隻扶搖而升的鳳凰。
這是個最自由的身體,因為靈魂沒有統治它。靈魂和肉體的平等使許多概念,比如羞辱和受難,失去了亙古的定義。她緩步走出那床的罪惡氛圍,黑髮、紅衣、眼神猶如長辭般寬恕和滿足,遍體鱗傷和疼痛無不寫在她的動作和體態上。她嘴角上翹,天生的兩撇微笑,一切都使那巨大的苦難變成對於她的成全。受難不該是羞辱的,受難有它的高貴和聖潔。
這些是克里斯在六十歲想到的,用了他幾乎一生才想到的。他想到她長辭般的微笑,只有母性有這樣深厚的寬恕和滿足。
那是許許多多年之後的事了。眼下的克里斯只想著拯救,拯救她是他情感的表白。拯救也是他對她繼續的勘探。她是海,海是個謎,無數珍奇和神秘被淹沒在它下面。
扶桑的眼力慢慢銳起來,漸漸穿透了黑暗。
醫院裡有四張床,疊摞起來,只佔兩張床的地盤。眼力再銳些的時候,扶桑看見對面床下有隻鞋。鞋歪在那兒,像孤舟擱淺。
床上沒人,扶桑覺得那鞋一定還有體溫。
房內一股潮石灰味。新鮮的黴菌也發出刺辣的氣味。一滴水滴在扶桑眉心。
扶桑把眼睜得發漲,看守自己的這條性命。這時眼閉牢了,就沒你這人了。
那倆黑衣人離開時,扶桑問:你們要鎖門呀?
他倆意外極了:她竟說出整句的話,舌頭也並不大。
不鎖你會跑。其中一人說,帶點刻毒的打趣。
扶桑說:噢。她吃不準自己會不會跑。
另一人說:乖乖睡在那裡,明天醫生來給你瞧病。
兩人不想跟她囉唆,急急忙忙用剛抬扶桑來的擔架抬那個女子往門外去。
扶桑又說:是燒是埋?
是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