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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國標對著長得像小牯牛一樣的共青團員秦義林手一揮:“下去!”
秦義林英勇地將身上的褂子扒掉扔到地上,一溜煙向坑底奔去,衝了一半,秦義林就倒了下來。
我舅舅來的時候,黃國標正在指揮著黨員陳德勝、團員蔣鳳山往下衝。我舅舅擋住兩人:“不行,誰也不準下去,趕緊通知村裡人挑水和帶毛巾來!”陳根生書記愣在那裡,我舅舅狠狠地推了陳根生一把:“快到村裡去喊人挑水送毛巾!”陳根生拔腿就跑。
黃國標還在指揮人往下衝,當年在渡江送糧草民工隊伍中入黨的陳德勝拿出淮海戰役的勇氣,很麻木愚蠢地衝了下去,他在離坑還有二十多米遠的地方,先是扶住一棵柳樹,然後就慢慢地倒下了,四腳朝天,他的一隻鞋子繼續向下滾去。
黃國標又在動員群眾下去救人,我舅舅終於狠狠地扇了他一記嘹亮的耳光:“你這個畜牲,再動我就砸爛你的腦袋!”
黃國標看我舅舅手裡舉著一根扁擔,眼睛血紅,滿臉殺氣,真的蹲在地上不敢動了。
我舅舅站在一群魂飛魄散的社員中間,大聲地喊道:“從現在開始,一切聽我指揮!”
村裡的男女老少們用臉盆端著水,桶裡挑著水全都湧來了,哭聲震天,尋死覓活,撕心裂肺,現場一片混亂。團員秦義林新婚的妻子尖叫著一聲:“我跟你一起去!”她撞開人群,一骨碌滾了下去,很像戰場上滾雷的英雄一樣。哭叫聲半途而廢,秦義林的妻子披頭散髮地被倒下的陳德勝絆住,無聲無息了。
我舅舅大聲地對社員們說:“下面的人全都氨氣中毒了,必須用溼毛巾捂住嘴下去救人,年輕人跟我來,其餘人跟根生叔到玄慧寺白果樹下鋪上席子。”
說著我舅舅第一個捂著溼毛巾衝了下去,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也跟著下去了。半小時後,十二個中毒的社員全都抬了上來。
在玄慧寺前的白果樹下的通風口,我舅舅指揮了搶救的全過程。
搶天呼地的哭聲中,我舅舅撬開中毒者的口,讓社員們用扇子對著中毒者的鼻子和口腔扇風,然後命令赤腳醫生殷小紅從醫務室拿來了五瓶鹽水,只有兩個輸液管,我舅舅按三分鐘、五分鐘、十分鐘的頻率輪流給十二個中毒者輸液。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等到公社醫院趕來時,已經有七個人醒了過來。
天黑下來後,十二名中毒社員搶救過來了九人,最先下去的張光富、劉忠懷和年齡最大的老黨員陳德勝不治身亡。
公社醫院的大夫說,如果不是我舅舅鄭天良及時採取有效的搶救措施,中毒者再晚四十分鐘將全部死亡。我舅舅從死神手裡搶回了九條人命。
第二天,我們生產隊的稻場上擺放了三口棺材。
老天像一床很厚的棉被捂住每個人的鼻子和嘴,一種窒息的感覺讓所有的人都有了一種死到臨頭的恐懼。
太陽依舊掛在天空一個勁地向地面的莊稼和人的心裡潑火,藍汪汪的天幕上漂滿了死人的面孔,我故鄉的人民在一場遙遙無期的噩夢中反覆回憶著一九七三年夏天的那個恐怖的畫面。
一九七三年秋天時候,有幾個穿戴整齊的城裡人來到村裡找到我舅舅鄭天良,後來我舅舅就成了全縣回鄉知識青年的榜樣,報紙上登出我舅舅紮根農村,改造世界觀的事蹟,大部分篇幅用來讚揚我舅舅如何沉著冷靜而又奮不顧身地搶救十二個階級兄弟的,文章模仿《為了六十一個階級兄弟》,節奏快,很有懸念,而且還有一些不實之詞,諸如我舅舅對中毒者口對口地呼吸,還有背上了第一個中毒者後才讓其他人跟著一起下去,我舅舅為此還找過縣知青辦,要求報紙上發一個更正。知青辦的同志說此事不好辦。
一般說來,只要報上宣傳你在農村紮根了,那麼你就基本用不著紮根了。這就像一個出院的病人大談肺結核的時候,他就已經不是肺結核患者了,肺結核已成往事。
一九七四年,我舅舅鄭天良被推薦上了“社來社去”的省機械工學院,當了兩年工農兵大學生。畢業後當然沒有回我老家的公社,作為一個知青模範,他被分配到了離縣城只有十二公里的朝陽公社任黨委副書記,兩年後任黨委書記,時年二十九歲。
我舅舅作為一個鄉村獸醫肯定是優秀的,但作為一個黨和政府的官員,其工作方式和操作手段當然應該與做獸醫是有很大區別的。當獸醫講的是對手下的牲口要穩準狠,乾淨利索,一刀兩斷;而當官面對的是人,人是最偉大的,人同時又是世界上最難伺候的動物。當官似乎是運籌帷幄之間,決勝千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