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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被舅媽過激的言行鎮住了,他坐在仿冒的真皮沙發上一時不知所措,眼睛盯住黑白電視,電視上一個外國男人正心情愉快地刮臉上的鬍子,是一個“吉列”刀片的廣告。
舅媽趁機將自己心中的一腔怒火通通發洩出來:“你優秀共產黨員就了不起了,電視上聶榮臻連日本鬼子的女兒還救呢,人家官比你小,人家聶榮臻不是優秀共產黨員?”
舅舅終於打斷了舅媽的話:“你這是說的哪門子話呀,怎麼能這麼亂比呢?”
舅媽不依不饒地說:“你姐姐討飯供你上學讀書,揹著糧食走幾十裡送到學校,自己累倒在學校門口,六0 年不是你姐姐,你能活到今天?當了個副縣長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你要是當了皇帝,還不把窮親戚全都趕盡殺絕。”
舅舅聲音軟了下來,看看呆若木雞的我,又看了看滿臉怒氣的舅媽,他說:“你們應該理解我,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開一次後門和開一萬次後門,性質是一樣的。”
過了一會兒,舅舅突然又對舅媽說:“你也不要再給我冒充有情有義了,好像別人都是六親不認的冷血動物。家裡的錢一分也不要留,還有準備買彩電的兩千三百塊錢,統統給我拿出來。我看黑白電視很好。”
舅媽頓時傻眼了,她像當頭捱了一記悶棍,身子軟軟地走進了裡屋。
這時,在裡屋做作業的表妹跑了出來,她遞給我一個蘋果:“表哥,你別跟我爸鬥氣,他就是一個不講理的人。”
舅舅朝表妹揮揮手:“去屋裡做作業去!”
表妹噘著嘴走進屋裡,狠狠地關上房門。舅媽將兩千六百塊錢交給舅舅:“積攢十幾年了,全部家當都在這裡。”
舅舅將錢點好後塞給我,我將錢又垛到舅舅的茶几上,然後用一種一刀兩斷的語氣對舅舅說:“這點錢,救不了我媽的命。我還有血可賣,我再也不會求你了。”說著我一轉身就衝進了屋外滿目的黑暗中,我聽到舅舅在後面喊著我的小名“大寶”。
耿偉強聽說我舅舅斷然拒絕了這件事,就安慰我說:“這件事沒辦成,最悲哀的不是你,而是你舅舅。我敢打賭,不要多少年,你舅舅就會被這個時代淘汰。說實在的,這些年做生意,我見過比你舅舅官大的人太多了。當官的都成了焦裕祿,學誰去?”
耿偉強又給了我一百塊錢路費,他要我趕緊去南京照看我母親,等過段日子資金回籠了,他給我送錢去。耿偉強的話使我冰涼的心裡瀰漫起一股股暖流。
我揣著東挪西借來的五千多塊錢趕到了南京,我對醫生說能不能先給我母親做手術,剩下的錢我繼續借,我的血是0 型的,在南京能賣個好價,錢肯定能還上。那位戴眼鏡的醫生對我的處境深表同情,但他說,醫院裡是從來不賒賬的,此事不好辦。
一個多月不見母親,母親已經知道了病情的真相,她臉色枯萎,神情絕望,但見到我後卻強作笑顏,這回輪到她來騙我了:“媽胃裡的瘤已經消掉了,現在不疼了,我們回家吧!”我說:“媽,舅舅說過段時間就來看你,他會送錢來的,我們等你做完了手術一起回家。”
我一邊找醫院求情,一邊去賣血。一個星期後的一天早晨,我母親終於靜靜地走了,她是在夜裡嚥氣的,沒有留下一句話。父親在醫院陪護,我睡在附近的防空洞裡,等我趕到醫院時,母親已經被送進了太平間,我看到那天醫院的上空飛過一群鴿子,我想象著母親跟它們一起飛走了,當鴿哨聲越來越遠直至無影無蹤的時候,我才突然覺得母親真的不在了,我禁不住淚如泉湧,失聲痛哭。母親走的那天下午,我舅舅託來南京出差的人將兩千六百塊錢送到了醫院。我擦乾眼淚,將錢扔在地上:“請你將錢還給鄭副縣長,讓他買臺彩電,好好看一看這世道是如何絕情無義的。”
我捧著母親的骨灰盒扶著弱不禁風的父親回到了老家,家裡空空蕩蕩,殘破不堪的舊傢俱上落滿了灰塵,門頭上的蜘蛛網錯綜複雜。一隻老鼠蹲在稻籮裡專心致志地吃著糧食,它膽大妄為地盯著我母親的骨灰盒,好像是我們入侵了它的領土。我趕走老鼠將家裡清掃乾淨後才將母親的骨灰盒抱進堂屋,然後我將母親放在堂屋正中間的臺櫃上,母親沒有遺像,她活在我心裡。
母親埋在外婆的墳旁邊,安葬那天舅舅來了,他將母親的骨灰盒抱在懷裡,淚流滿面。我沒有理睬舅舅,我覺得他的眼淚相當虛偽,既沒有悲傷的真情,也沒有真實的懺悔,我覺得舅舅不屬於我們的親人,他是一個政治木偶。
他跟我們一同到了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