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 (第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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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7隊每人分20斤麥子;5年後我走的時候(1973年),每人才分7斤麥子,磨成面就更少了,所以一年吃不上幾頓白麵。別的隊也大同小異。吃頓白麵是件大事,能樂上好些天。老鄉在地裡經常說的一個話題就是吃。離中秋節還有好幾個月,老鄉就開始聊過節那天吃什麼了,幾乎天天說,一直說到過節那天吃上一頓。老鄉見面打招呼說“吃了嗎?”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沒有什麼比吃更重要了。我們隊有個婦女去過北京。當時她兒子在北京當兵,她去探親。她最愛跟人講的北京見聞是去頤和園和吃油條,油條比頤和園還讓她津津樂道,我就不止聽她講過10次8次。
你講到在雲南看到的貧窮對你的震撼,我對貧窮也有幾個永遠忘不了的鏡頭。有一年秋天我們隊分山藥(土豆);我們先把山藥從地裡收回來,堆放在村裡當街一棵大樹下,留一個人守著,別人先回家吃晚飯,飯後各人拿著麻袋籮筐什麼的去領自家那份兒。除了糧食,我們從地裡收下的東西都這麼分。那天晚飯後我拿個籮筐去領我那份兒,這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秋風蕭瑟。走出巷子,我看到在大樹底下站著一群破衣爛衫的人,有的披著麻袋片,在冷風中哆嗦著等著分山藥。我突然受到強烈的震撼:這不是一群乞丐嗎!天天在一起幹活,我視而不見,沒有特別留意,但那一刻站在遠處,我一下子“看見”了。我覺得心裡作痛,這都是我朝夕相處的鄉親。在他們中間彷彿也有我,我自己的衣服也很陳舊,一件外衣穿了七八年,頭上裹著老太太戴的黑頭巾。但我又清楚其實我並不在裡面。
還有一次,我出工晚了,趕到地頭,已經看不見人了。玉茭子長得又高又密,人們在裡面鋤田,地頭散落著鞋。老鄉們為了省鞋,夏天常常光腳鋤田。我頭一次好好地看了一眼那些鞋,都是一針一線做的“老農民鞋”,一雙雙不是前頭開了口,就是後面穿了幫,要是在城裡,早都該扔了。後來我看到凡高的一幅畫,畫的是一隻破舊不堪的皮靴,讓我想起我們地頭的那些破布鞋。在村裡幾年,我學會了從一個人穿的鞋來判斷他(她)的家境。
還有一個鏡頭髮生在另外一個村子裡。1971年的冬天,我到臨近朔縣的一個公社參加了幾個月的“一打三反”,主要是清理經濟賬目,整頓村裡領導班子。那時候知青們已經不愛幹這種事了。我呢,別人愛乾的時候我不幹,到人們都不幹的時候,我倒想幹了。我覺得在上河西生活了幾年卻並不瞭解農村,這次是個機會。我去的村子不大,我們每家吃派飯,沒過多久,村裡人的名字我差不多都記住了,交了不少朋友,知道了很多事。我們的工作最後不了了之,“運動”式的做法差不多都是這樣的結局。
有一次我在一個老鄉家坑頭坐著和女主人聊天,她有個3歲左右的小姑娘。那孩子隔一會兒就到窗邊去一下,我們說話的工夫,她去了幾次。我納悶她在做什麼,就扭頭去看。原來窗臺上放著一塊水果糖,最廉價的那種,連糖紙都沒有,大概是從村裡代銷點買的。她走過去,舔一舔那塊糖,放回窗臺,過一會兒再去舔一下。小小的年紀,就有這麼大的自制力,知道這糖寶貴,不能一下子吃了,只能每次舔一舔。這個女孩輕輕舔糖的動作給我留下深深的印象。
這些貧窮的細節不斷加深我負疚的感覺,讓我覺得我應該做些什麼來幫助老鄉,可是我什麼都沒做。離開村子回北京的時候,我就是懷著這種深深的歉疚。
“女兒,女人,老人”(1)
葉:剛去村裡的時候,我常在腦子裡跟自己討論是不是要一輩子當農民,一天到晚為這個問題所困擾。一旦上山下鄉,我們的城市戶口就被登出了,大家都明白再回北京很難了,前途是什麼,誰也不知道。當時官方的號召是要知青紮根落戶,中國的政治情況也讓人看不到有別的前景,一輩子當農民似乎是唯一的出路。像你一樣,我也留心農村婦女的生活,在心裡問自己能不能也那麼活。
馬:你都看到了些什麼?
葉:給我印象最深的是當地的婚姻。我們那兒管嫁姑娘叫“聘女兒”,男方要給女方家彩禮錢和衣物。我們剛去的時候彩禮錢是600塊錢左右,5年以後,漲到1000到1200塊錢左右,幾乎增加了一倍。知青們都認為,這不是明顯把人當商品賣嗎?怎麼解放這麼多年了,還存在買賣婚姻?讓我們奇怪的是,女孩子們一點兒也不認為她們的人格受到了侮辱。她們說父母養她們這麼大,要彩禮是應該的。平常她們沒有像樣的衣服,藉著出嫁可以要上幾身新衣服和一塊手錶,穿戴上在村裡街上走一走。每逢我看到一個聘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