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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關於心字香最美的描寫,不是容若的“心字已成灰”。而是蔣捷的《虞美人》——
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蕭蕭。
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蔣捷生逢亂世,一生流離落魄,詞意中切骨淒涼是經現實鍛打後的沉重。容若的淒涼則近於輕盈,他究竟是個沒吃過大苦的人。真落魄和假落泊之間,好象真品和贗品,是不能仔細比對的。
將兩首詞比並起來讀,會感覺到容若的“心字已成灰”清稚,似年少者陷入情感時周身的纏綿疼痛,感情也真,但習慣小題大做。而蔣捷的“銀字笙調,心字香燒”,抒發的是在塵世顛沛後的真切渴望,更近於人成熟後,心中對尋常溫暖的思憶,一如生活本身沉著實際。
銀笙聲聲襯著天涯遊子的心香飄搖,歸鄉之念綿延卻始終杳杳。某日醒來驚覺流光已把人拋閃。流光無情比起自覺心如死灰,更叫人心下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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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江南(2)
憶江南 宿雙林禪院有感
心灰盡,有發未全僧。風雨消磨生死別,似曾相識只孤檠,情在不能醒。
搖落後,清吹那堪聽。淅瀝暗飄金井葉,乍聞風定又鐘聲,薄福薦傾城。
【未全僧vs憶年時】
盧氏於康熙十六年五月去世後,直到康熙十七年七月才葬於皂莢屯納蘭祖墳,其間靈柩暫厝於雙林寺禪院一年有餘。據《日下舊聞》、《天府廣記》等記載,雙林禪院在阜成門外二里溝,初建於萬曆四年。而《北京名勝古蹟詞典》中記載的雙林寺,卻位於門頭溝區清水鄉上清水村西北山坡。也有學者根據容若的另一首明顯寫於佛寺的《青衫溼·悼亡》中,“咫尺玉鉤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殘陽。”的句子,認為盧氏厝柩之處離納蘭府第近在咫尺,應該是什剎海附近的納蘭式家廟龍華寺。且不管盧氏的靈柩究竟停放在何處,容若在這一年多時間裡,不時入寺守靈是不爭的事實。他在雙林寺裡寫下的悼亡詞,除了《雙調望江南…宿雙林寺禪院有感》兩闋之外,還有《尋芳草…蕭寺記夢》、《青衫溼…悼亡》和《清平樂…麝煙深漾》。
根據第一闋《憶江南》詞中“淅瀝暗飄金井葉”的句子,大致可以推斷出此詞應當作於康熙十六年秋天,盧氏已經過世好幾個月了。結句中的“薄福”是薄福之人,是作者的自稱;“傾城”當然是指盧氏,中間那一個“薦”字,原意是指祭祀時的犧牲,《左傳·隱公三年》謂:“可薦於鬼神,可羞於王公。”在這裡容若把名詞翻作了動詞用。
盧氏的確是已經不在人世了,他不敢相信,不願相信,可事實竟是如此殘忍冷酷地擺在他面前。風疏雨驟,草木搖落地秋日黃昏,他眼裡看見的都是蕭索零落,耳邊聽到的惟有淒冷清涼,只覺得了無生趣,恨不能把自己放在祭壇上,相隨她於地下。
容若的心境遭遇,很容易讓人聯絡起《紅樓夢》裡的賈寶玉。書中寶玉悲傷黛玉之死,千迴百轉之後仍是出家做了和尚(後四十回雖高鶚所續,但前八十回已有暗示)。容若雖未出家,而自謝娘死後,更新增盧氏之喪,心緒全灰,也有趨向空門的傾向。所以有索影派人說容若乃寶玉原身,乾隆閱《紅樓》也大笑:“此乃明珠家事也。”並非空穴來風。而且,就詞意本身看來。容若心灰意涼也確有撒手紅塵之意。他只得銜著憾恨,容若不止對愛情忠貞不二,對父母也十分孝順。高堂在上,弱子在下,他其實連為妻徇情的自由都沒有,只能日夜獨自活在沉重的哀思裡。
伊人早逝,愛妻亦薄命,自身萬般淒涼無助,千頭萬緒化入詞中,容若才會有“心灰盡,有發未全僧。”的感慨。一點相思,三千煩惱絲,想卸去竟是不可言說的重。
情在不能醒,一句於執迷中道破天機。
不是不想自拔,而是人在其中,心不由己。
人是聰明減福壽,從來薄福送傾城。人若放得開?看起來會不會比較幸福?
挑燈坐,坐久憶年時。薄霧籠花嬌欲泣,夜深微月下楊枝。催道太眠遲。
憔悴去,此恨有誰知?天上人間俱悵望,經聲佛火兩悽迷。未夢已先疑。
——《望江南 宿雙林禪院有感》
趙秀亭《納蘭叢話》(續):“ 性德有雙調《望江南》二首,俱作於雙林禪院。……此二詞,顯然為悼懷盧氏之作。其可怪者,何為屢棲佛寺? 又何為每至佛寺輒生悼亡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