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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借他人故事,澆自己塊壘。容若這闋詞亦當如是!容若所讚美表達的,正是一個文人在功名進退之間長久等待後最後做出選擇,一個文人從長久地無所作為,心有怨憤,欲攬銀河普天一洗的超拔。一朝熬到皇帝說要重用了,自己忽然腦筋一冷,想通了:伴君如伴虎,功名富貴不就是那麼回事麼?多年清名,好不容易培養出來一點傲然獨立的人格,在皇權的壓制下,再銷蝕了也不值得!你給我再高的官我也不做了!雖然不像太白詩中的俠客是殺完人以後瀟灑開溜,可是這樣子瀟灑轉身拒絕,對一個文人來說也是了不起的節操了!看起來矛盾,但是人生的想法往往就是轉瞬之間產生熄滅。一念之間,選擇可能徹底改變。
容若為人有一種林下風,詞就自有一股蘭草的清揚,不是一般的落泊文人的寒酸委屈可比。拿這首《金縷曲》來說,這詞的落拓瀟逸頗似稼軒風骨,字句清練而其詞骨沉雄鬱勃,全詞更是有種一氣呵成不吐不快的味道!
容若詞中悲句太多,像一場又一場纏綿的潮水,漸漸將人滅頂。因此慷慨沉痛的放縱格外使人精神振奮!我最愛容若做痛快語,“向名花美酒拼沉醉,天下事,公等在。”慷慨風流,不下於滄海一聲笑。字句之間雖然滿是“溫柔鄉”,“名花”,“美酒”的字眼,卻是東方不敗在湖中揚頭飲酒那種沉而不墮,側目揚眉間,神光離合。想起了《採桑子》裡那一句:“遇酒須傾,莫問千秋萬歲名。“因美酒而棄功名,非是絕色男兒不能作此語,亦不能有此出世豪情。尋常庸碌男子即使這樣說,也不過是鸚鵡學舌,得不到手的強作灑脫而已。
想起了,那一夜,冷月如霜,林間輕嘯而過,斷崖邊,有個人吟出的那幾句詩——
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 皇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
從來壺中歲月,夢裡功名。但男兒身,總被功名累。貪一世英名,追權貴煙雲。面對名利,真正能做到“大笑拂衣去”的潔淨人古往今來又有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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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縷曲(8)
身在富貴而不自矜,懸崖撒手的徹悟,或是看穿浮名後的抽身而去。這樣的男兒是人海里的出水蓮花。
金縷曲 亡婦忌日有感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臺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 。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中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待結個、他生知已。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裡。清淚盡,紙灰起。
【清淚盡】
戰國時,宋人莊周的妻子死了,惠施去吊平靜喪,見他正在敲著缶(古人用瓦盆為樂器)而歌。惠施問他:你妻死不哭也還罷了,又唱起歌來,豈不是太過份了?他道:我妻剛死的時候我也不免傷感,後來想:人本來無生、無形,由無到有,又由有到無,也不過是像四季迴圈似的自然變化,又何必悲傷呢?(見《莊子·至樂》)
莊子可謂千古的達觀超然第一人,莊生迷蝶,他的思維原本就不是一般人可以附和的。妻子死了他擊缶而歌,不是不悲,而是從大悲中超拔出來,體悅到生死相映的道理。人立在天地中央看見世像的兩面。然而更多人是不可解,解不開心念。遺憾叢生,耗盡終生穿越不了死亡鋪成的長長隧道。
容若悼亡名篇,還有什麼可說的呢?歷代悼亡詩看盡,多屬嘴上便宜。“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是賣弄;“洛妃偶值無人見,相送襪塵微步”是輕薄,“誰復挑燈夜補衣”的賀鑄缺的彷彿只是女僕;即使是寫下“十年生死兩茫茫”的東坡,夜半醒來,還有個朝雲隨時在側,慰一句“天涯何處無芳草”。對比蘇子的“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容若的“好知他,年來喜樂,與誰相倚”,前者憐的是己,後者唸的是她,情之深淺躍然紙上。
詞起得突兀:“此恨何時已?”此乃化用李之儀《卜運算元》詞“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成句,劈頭一個反問,道出容若心中對盧氏之死深切綿長、無窮無盡的哀思。自盧氏死後,他對她的思念一直沒有停止。容若既恨新婚三年竟成永訣,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