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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報冤。
一座座木屋已經燒燬,冒出淡淡的青煙,只留下遍地焦土和一些破瓦壇,還暴露出各家各戶無鍋的灶臺,一個個黑色的洞口。屋基窄狹得難以讓人相信——人們原來就活在這樣小的圈子裡?酸甜苦辣的日子就交給了這樣的洞穴?雞頭寨的青壯男女仍然頭纏著白布條,目光黯淡,形容憔悴。他們準備上路了。一些外嫁的姑娘在這個時候也拋夫別子,回到孃家,決意跟隨兄弟姊妹,今後要死要活都捆在一起。他們把犁耙、斧鐮、鍋盆、衣被、箱簍,都拴在牛背或馬背上,錯錯落落形成一列長隊。一個鏽馬燈殼子,咣咣地晃在牛屁股上。最後剩下來的十幾只羊和幾隻狗,一聲不吭地跟著主人,似乎也知道生活將重新開始。
作為臨別儀式,他們在後山腳下的一排新墳前磕頭三拜,各自抓一把故土,用一塊布包上,揣入自己的襟懷。
在淚水一湧而出之際,他們齊聲大喊“嘿喲喂”——開始唱“簡”:
……他們的祖先是姜涼。姜涼沒有府方生得早。府方沒有火牛生得早。火牛沒有優耐生得早。優耐沒有刑天生得早。他們原來住在東海邊,後來子孫漸漸多了,家族漸漸大了,到處住滿了人,沒有曬席大一塊空地。怎麼辦呢?五家嫂共一個舂房,六家姑共一擔水桶。這怎麼活得下去呢?沒有曬席大一塊空地呵,於是大家帶上犁耙,在鳳凰的引導下,坐上了楓木船和楠木船。
奶奶離東方兮隊伍長,
公公離東方兮隊伍長。
走走又走走兮高山頭,
回頭看家鄉兮白雲後。
行行又行行兮天坳口,
奶奶和公公兮真難受。
抬頭望西方兮萬重山,
越走路越遠兮哪是頭?
……
男女都認真地唱著,或者說是賣力地喊著。尤其是外嫁歸來的女人們,更是喊得淚流滿面。聲音不太整齊,很乾,很直,很尖利,沒有顫音和滑音,一句句粗重無比,喊得歌唱者們閉上眼,引頸塌腰,氣絕了才留一個向下的小小轉音,落下尾聲,再連線下一句。他們喊出了滿山迴音,喊得巨石絕壁和茂密竹木都發出嗡嗡嗡的聲響,連雞尾寨的人也在聲浪中不無驚愕,只能一動不動。 txt小說上傳分享
爸爸爸(23)
一行白鷺被這種吶喊驚嚇,飛出了樹林,朝天邊掠去。
抬頭望西方兮萬重山,
越走路越遠兮哪是頭?
還加花音,還加“嘿喲喂”。仍然是一首描寫金水河、銀水河以及稻米江的歌,毫無對戰爭和災害的記敘,一絲血腥氣也沒有。
一絲也沒有。
遠行人影微縮成黑點,折入青青的山谷,向更深遠的深山裡去了。但牛鈴聲和馬鈴聲,還有關於稻米江的幸福歌唱,還從無邊的綠色中淡淡透出,輕輕地飄來,在冷冽的溪流上跳蕩。溪水邊有很多石頭,其中有幾塊特別平整和光滑,簡直晶瑩如鏡,顯然是女人們長期搗衣的結果。這幾面深色大鏡攝入山間永珍卻永遠不再吐露。也許,當草木把這一片廢墟覆蓋之後,野豬會常來這裡嚎叫,野雞會常來這裡結窩。路經這裡的獵手或客商,會發現這個山谷與其他山谷沒什麼不同,只是溪邊那幾塊深色石塊有點奇異,似有些來歷,藏著什麼秘密。
丙崽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了——他居然沒有死,而且頭上的膿瘡也褪了紅,淨了膿,結了殼,葫蘆腦袋在脖子上搖得特別靈活。他赤條條地坐在一條牆基上,用樹枝攪著半個瓦罈子裡的水,攪起了一道道旋轉的太陽光流。他聽著遠方的歌聲,方位不準地拍了一下巴掌,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咕噥著他從來不知道是什麼模樣的那個人:
“爸爸。”
他雖然瘦小和蒼老,但臍眼足有銅錢大,令旁邊幾個小娃崽十分驚奇和崇拜。他們爭相觀看那個偉大的臍眼,友好地送給他幾塊石頭,學著他的樣,拍拍巴掌,紛紛喊起來:
“爸爸爸爸爸——”
一位婦女走過來,對另一位婦女說:“這個裝得潲水麼?”於是,把丙崽面前那半罈子旋轉的光流拿走了。
1985年1月
◇ 最初發表於1985年《人民文學》,後收入小說集《誘惑》,已譯成英文、德文、法文、意文、荷文、韓文等。 歸去來
很多人說過,他們有時第一次到了某個地方,卻覺得那地方很眼熟,奇怪之餘不知道是何原因。
現在,我也得到這種體會。我走著,看到土路一段段被洪水衝過,沖毀得很厲害,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