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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片。想到這裡,他把丙崽的小爪子抓得更緊,“不要怕,吾就是你爸。你跟吾走。”
幾條狗興沖沖地跟著他們。
山裡有一種草,叫雀芋,味甘,卻很毒,傳說鳥觸即死,獸遇則僵。仲裁縫今天已採來雀芋半籃,熬了半鍋湯水。事情看來只能這樣了:寨裡已多日斷糧,幾頭牛和青壯男女,要留下來做陽春,繁衍子孫,傳接香火,老弱病殘就不用留了吧,就不要增加負擔了吧?族譜上白紙黑字,列祖列宗們不也是這樣幹過嗎?仲裁縫經常念及自己生不逢時,無功無業,愧對先人,今天總算以一鍋毒藥殉了古道,也算是稍稍有了些安慰。
裁縫先把丙崽帶到藥鍋前,摸了摸對方的頭,給他灌了半碗藥湯。
“爸爸。”大概覺得味道還不錯,丙崽笑了。
仲裁縫拍拍丙崽的肩,也舒心地笑了,帶著他走向其他人家。他們沿著一條石階,彎彎曲曲地升高,走過路旁石塊壘成的矮牆,走過路旁厚重的木柱和木樑。矮牆縫中伸出好些雜草和野花,招引著蜻蜓蝴蝶。有些家戶還沒有蓋房,只有路邊的屋基,立了些光溜溜的木柱和橫樑。大梁上飄動著避邪的紅紙。
幾條狗還是跟著他們。
裁縫提著木桶,知道藥湯應該送往哪些人家。那些人家似乎也早知約定。見到裁縫與丙崽來到門前,老人們都擺上空碗,在大門邊靜靜等待。
“時辰到了?”
“到了。”
“多舀點吧。”
“小半碗就夠。”
“我怕不牢靠。”
“你放心,放心。”
元貴老倌扶著柺杖上來請求:“仲滿,吾還想去鍘把牛草。”
裁縫說:“你去,不礙事的。”
老人顫顫抖抖地走了,鍘完草,搓搓手,又顫顫抖抖地回來。接過大陶碗,喉頭滾動了兩下,就喝光了藥湯。鬍鬚上還掛著幾點水珠。
“仲滿,你坐。”
“不坐了。今天天氣好燥熱。”
“嗯啦,好燥熱。”
另一位老人抱著一個瞎眼小奶崽,給仲裁縫看了看,眼裡旋著一圈淚。“仲滿,你視視,興許要給渠換件褂子?你連的那件,渠還沒上過身。”
裁縫眨了一下眼皮,表示贊同。
老人轉身回屋,不一會兒,讓瞎眼奶崽穿著新嶄嶄的褂子,還戴著發亮的長命鎖。老人枯瘦的手在新布上摸著,劃出嚓嚓的響聲。“這下就好了,這下就好了。讓我孫兒到了陰間,好歹有個體面呵。”
“還是蠻合身的。”裁縫說。
“娃崽就是費衣。”
老人先給瞎眼奶崽灌了藥湯,自己接著一飲而盡。
木桶已經很輕了,仲裁縫想了想,記起最後一位——玉堂爹爹,實際上是玉堂婆婆。這位老婦人總是坐在門前曬太陽,日長月久,如一座門神,已經老得莫辨男女。她指甲長長的,用無齒的牙齦艱難地勾留口水,面板如一件寬大的衣衫,落在骨架上。她架起的一條瘦腿,居然可以和另一條腿同時著地。任何人上前問話,她都聽不見,只是漠然地望你一眼,向你展示白濛濛的眸子。 電子書 分享網站
爸爸爸(22)
裁縫走到她正前面,她才感覺到身邊有了人,混濁的眼裡閃耀一絲微弱的光。她明白什麼,牙齦勾一勾口水,指指裁縫,又指指自己。
裁縫知道她的意思,先向她跪下,磕了三個頭,然後掰開對方的嘴巴,朝無牙的黑洞裡灌下藥湯。
老門神嗆了兩下,嘴角邊掛著殘湯。
在仲裁縫點燃的一掛鞭炮聲中,在此起彼伏的狗吠聲中,裁縫也喝下了藥湯,然後抱著丙崽端坐在家門口。像其他老弱病殘一樣,他也面對東方。因為祖先是從那邊來的,他們此刻要回到那邊去了。在那裡,一片雲海,波濤凝結不動,被太陽光照射的一邊晶瑩閃亮,鑲嵌著陰暗的另一邊。幾座山頭從雲海中探出頭來,好像太寂寞,互相打打招呼。一隻金黃色的大蝴蝶從雲海中飄來,像一閃一閃的火花,飄過永遠也飛不完的群山,最後飄落到雞頭寨,飄落在一頭老黑牛的背上——似乎是世界上最大的一隻蝴蝶。
兩天之後,雞尾寨的男人們上來了,還夾著一些女人和兒童。聽說這邊的人要“過山”,遷往其他地方,他們想來撿點什麼有用的東西。官府的什麼人也來過了。在官家人主持之下,雞尾寨作為勝利的一方操辦“洗心酒”,帶來兩隻烤羊和兩壇谷酒,讓勝敗兩方都喝得臉紅紅的,互相交清人頭,一起折刀為誓,表示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