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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我,總結一下:“你現在成熟了,敢跟領導開玩笑了,說明你放鬆了。”
我哈哈笑。
他一看我樂,拿煙的手又點著我:“別以為這就怎麼著了,你離真的成熟還遠著呢,就你現在青春期這小資勁兒,毛病大著呢,不到三十多歲,不遇點大的挫折根本平實不了。”
討厭的是,他永遠是對的。
八年來,我始終跟他較著勁,他說什麼我都頂回去,吵得厲害的時候,電話也摔。
他生病前,我倆最後一次見面都是爭吵收尾。他在飯桌上說了一句話,我認為這話對女性不敬,和他爭執以至離席,他打來電話說:“平常大家都這麼開玩笑的。”
“我不喜歡這樣的玩笑。”
“你是不是有點假正經啊。”他有點氣急敗壞。
“你就這麼理解吧。”
“這麼點兒事你就跟我翻臉,你看你遇到問題的時候我是怎麼教導你的?”
“教導,這就是你用的詞。你為什麼老用這樣的詞?”我也急了。
他氣得噎住了。
“你不要總把我當一個學生,也別把我光當成一個女人,你要把我當成一個人。”
他狠狠地沉默了一會兒,居然沒修理我。
一個月後,我在機場,他打了個電話來,說一直顛來倒去地想這事,想明白了,說:“我錯了,我們還是朋友,對吧?”
我心想,這廝還是挺厲害的。嗯了一聲說:“當然。”
數月後,聽說他胃出血動手術了,我沒當回事兒,誰出事兒他也不會出事兒。他不是說過嗎,我是隻網球,他是那隻拍子,“你跳得再高。我也永遠比你高出一厘米”。他會帶著個難看的光頭出院上班,絮絮叨叨講生病的經驗:“哎,我最近想到了十個人生道理……你怎麼不拿筆記一下?……每句都記說明你根本抓不住重點……”到了八十歲還披掛著他花白的中分長髮,柺棍戳地罵我:“你昨天那個蠢問題是怎麼問的……”
這人是不會心疼人的,他只是盯著你,不允許你犯任何錯誤浪費生命。
他生病時,我發簡訊說要去看他,看到他回信,下意識用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啊!”他說術後的疼痛已經連嗎啡都沒有用了,說“只能等待上帝之手”。
我不信,說想見見他,但他說沒有精力,太疼了,簡訊寫:“電視上看到你,瘦了。保重身體,人不要死不要進監獄不要進醫院。”過一陣子精神好的時候,他的簡訊回得很長,說手術完了,在深夜裡好像能感覺得到舌頭上細胞一層層滋長出來,頭髮荏子拱出頭頂,說“餓的感覺真美好”。我心裡鬆快了,叮囑他“你在病床上能寫點就寫點,回來好教育我”,他響亮地回了句“嗯吶”。
我當時想,就是嘛,這個人太愛生命了,不可能是他。
到了教師節,我給他發了一條簡訊:“好吧,老陳,我承認,你是我的導師,行了吧?節日快樂。”
他回說:“妹子。知道你在鼓勵我。現在太虛弱了,口腔潰爛幾乎不能說話。沒別的事,就是疼。沒事,可以被打死,不能被嚇死。”“就是疼。”我心裡難受,得多疼呢?
告別的時候,陳姐姐還是不哭不作聲,只拉住陳虻的手不放。過了一會兒,邊上的醫生輕聲喊我。
我把她的手握住,又握住陳虻的手,把它們慢慢鬆開。
這一下,溫暖柔軟。這是八年來,我第一次和陳虻如此親近。最後一兩年,我不再事事向他請教,有時還跟著別人談幾句他的弱點,認為這樣就算獨立了。他講課也少了,新聞速度加快,大家都忙,業務總結的會少了。有時候碰見我,他遞給我一張紙,說“這是我最近講課的心得”,我草草掃一眼,上面寫“現場……話語權……”回家不知道收到什麼地方。他也不管我:“你這個人靠語言是沒用的,什麼事都非得自己經過,不撞南牆不回頭。”
我遇到過一次麻煩,他打電話來,一句安慰都沒有,只說你要怎麼怎麼處理。
我賭氣說無所謂。
他說:“是我把你找來的,我得對你負責。”
我衝口就頂回去了:“不用,我可以幹別的。”他沒吭聲。
後來我覺得這話刺痛了他,後悔是這個,難受是這個。
他最後一次參加部裡的活動,聚餐吃飯,人聲鼎沸。他一句話不說,埋頭吃,我坐他側對面,他披下來的長頭髮,一半都白了。
出來的時候,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就跟著他走,默默走到他停車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