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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所措地耷拉下肥厚鬆弛的嘴唇,轉向一位陪他訪問的白髮將軍,說了句英語。侍從人員中出現了一陣輕微的混亂:一個高身材、戴肩章的軍官,用戴著雪白手套的手揉了揉眼睛;另一個軍官低下了頭,第三個疑問地看了看第四個人的臉……白髮將軍恭敬地笑著,用英語向殿下稟報了些什麼,於是顯貴大度地把聖像塞到葛利高裡手裡,甚至還賜予他最高的恩典: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貴賓去後,葛利高裡趴到床上。
他把腦袋埋在枕頭裡,顫動著肩膀,躺了幾分鐘;簡直弄不明白,他是在哭,還是在笑,但是他從床上站起來時,眼睛裡卻沒有一點淚痕,而且十分明朗。院長立刻把他叫到辦公室裡去。
“你這個流氓!……”他手裡搓著顏色像脫毛的兔子皮一樣的長鬍子,張口罵道。
“我不是流氓,壞蛋!”葛利高裡顫動著下垂的下顎骨,朝著醫生走過去,說道。“在前線上卻看不到您這號!”他控制住自己,已經很沉著地說道:“請您送我回家去!”
醫生向後退著避開他,轉到寫字檯後邊去,語氣稍微緩和地說道:“送你走!
見你的鬼去吧!“
葛利高裡走出辦公室,忍不住微笑了,眼睛卻是瘋狂的。因為他在皇族顯貴面前表現的不可饒恕的行徑,醫院行政當局罰他三天不許吃飯。同病房的夥伴們和一個好心腸的、被小腸疝氣折磨著的廚子都送東西給他吃。
第三卷 第二十四章
十一月三日深夜,葛利高裡·麥列霍夫到了下雅布洛諾夫村,這是走出火車站,進入維申斯克地區後的第一個哥薩克村莊。到亞戈德諾耶莊園只有幾十俄裡了。葛利高裡走過稀疏的院落,引起幾家犬吠;從河邊的柳樹行後面,傳來充滿活力的童聲歌唱:刀槍閃閃穿過樹林,哥薩克老兵連隊在行軍。
年輕的軍官走在最前面,哥薩克連隊跟著他前進。
一個強有力的、嘹亮的男高音領唱道:不要害怕,跟著我前進,弟兄們!
和諧的合唱緊接著唱道:趕快向鹿等飛奔。
誰先衝到那裡,榮譽、十字章和光榮都歸他一人。
這支哥薩克歌的熟悉字句,葛利高裡唱過不知多少次,說不出的親切,溫暖的滋味湧上心頭。一陣輕寒襲來,使他的眼睛痛楚,心胸壅塞。他貪婪地吸著從人家煙囪裡冒出的牛糞苦煙,穿過了村莊,——歌聲在他身後迴盪:我們守住了鹿巖,堅如城牆,子彈像蜜蜂一樣飛翔,這些頓河哥薩克英勇殺敵——他們用刺刀劈殺衝闖。
“很久以前我還是小夥子的時候,唱過這隻歌,可是現在我的嗓子已經於枯,生活吞沒了歌聲。現在我是到別人的老婆那裡去暫住,無家,無業,就像一隻野狼……”葛利高裡默想著,邁著疲憊沉穩的腳步,痛苦地嘲笑著自己出奇複雜的生涯。
走出村莊,爬上了一座陡斜的山崗,他四下看了看:從村盡頭一個人家的窗洞裡透出了吊燈的黃色光亮,靠窗戶的紡車邊坐著一個上了年紀的哥薩克婦人。
葛利高裡離開了大道,踏著結了一層薄霜、沙沙響的草地走起來。他決定在奇爾河邊的第一個村莊過夜,這樣第二天天黑以前就可以趕到亞戈德諾耶了。已經是後半夜了,他走到格拉切夫村,在村盡頭上一個人家過了夜,紫色的曙光剛剛露出的時候又登程了。
來到亞戈德諾耶已經是夜裡了。他悄悄地跳過板柵圍牆,走過馬棚——從裡面傳出薩什卡爺爺的響亮的咳嗽聲。葛利高裡停下腳步,叫了一聲:“薩什卡爺爺,你還沒有睡嗎?”
“等等,這是誰呀?聲音很熟……這是誰呀?”
薩什卡爺爺披上羊皮大衣,走到院於裡。
“老天爺呀!是葛利什卡!魔鬼從哪裡把你捉來啦?真是稀客呀!”
他們擁抱過,薩什卡爺爺仰臉仔細地打量著葛利高裡的眼睛,說道:“進來。
咱們抽口煙。“
“不啦,明天吧。我走啦。”
“進來,有話對你說。”
葛利高裡不情願地聽從了他的話。他坐到木床上,等著薩什卡爺爺咳嗽完。
“好啊,老人家,你還活著哪!還在人間哪!”
“還要活一陣兒呢。我就像一支隧石槍,是不會用壞的。”
“阿克西妮亞呢?”
“阿克西妮亞有什麼……阿克西妮亞,上帝保佑,很好。”
老頭子費勁地咳嗽不停。葛利高裡猜到他的咳嗽是假裝的,想掩飾他的窘態。
“塔紐什卡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