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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也爬不起來。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催馬馳去,也沒看到送了他一程的親家異於扎進雪裡,在雪地裡亂爬,愉快地哈哈大笑著,啞著嗓子在央告:“別胳肢我!……請你別胳肢我啦!”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的騾馬捱了幾鞭於,跑得快起來,但是沒有信心,瞎跑一氣。很快,它的主人醉得昏昏欲睡,把腦袋趴在爬犁緣上,一聲不響了。幸而韁繩還壓在他身下,於是沒人駕馭的、無所適從的騾馬便慢步走起來。在第一個拐彎的地方它就迷路了,岔到通往小格羅姆切諾克村的路上去,順著這條路走去。過了幾分鐘,連這條路也迷失了。騾馬在荒地上,在沒有道路的曠野裡亂走起來,陷進樹林旁邊的深雪裡;它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走下一道小溝。爬犁掛在一叢灌木上,——它也就停了下來。爬犁一晃,使老頭子醒了一會兒。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抬起頭,沙啞地罵了一聲:“喏,鬼東西!……”重又趴下睡著了。
騾馬平安無事地穿過樹林,順利地下到頓河邊,聞著夾雜著燒馬糞煙味的東風,向謝苗諾夫斯基村走去。
在離村子半俄裡的地方,頓河左岸有一處深潭:有時,春天河水退落的時候,春水就湧進深潭。從深潭附近的沙土河岸上噴出幾股泉水——因此這裡整個冬天都不結冰,形成了一個寬大、溫暖、碧綠的半圓形冰窟窿,所以從冰上橫過頓河的道路小心地躲開這個深潭,繞了個急彎。春天,退潮的河水奔騰。澎湃,流過深潭,退回頓河去的時候,這個地方就形成大漩渦,河水咆哮、上下翻滾,沖刷著河床;整個夏天,藏在幾沙繩深的水底的鯉魚總在往離深潭很近、從河岸上倒到水裡去的枯樹下面鑽。
麥列霍夫家的騾馬朝冰窟窿左邊瞎走過去。及至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翻了一下身,稍稍睜開眼睛一看,離深潭已經只有二十來沙繩遠了。漆黑的夜空中閃耀著像還沒有熟的櫻桃似的黃綠色的星星。“夜晚……”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朦朧地想到,拼命攥了一下緩繩:“籲,籲!……我抽你啦,老騷貨!”
騾馬跑起來了。離得很近的水的氣息刺進了它的鼻孔。它豎起耳朵,用遲疑的瞎眼朝著主人這面斜瞥了一下。突然它聽到一陣陣的波浪的拍打聲。可怕地打了一聲響鼻,便往旁邊轉去,向回退去。被水從底下衝刷變薄的冰層在它腳底下輕輕地咯吱咯吱響著,表面蓋了一層雪的薄冰陷了下去。騾馬發出驚恐、絕望的悲嘶。它竭盡全力站定後腿,但是前腿已經陷了下去,落到水裡,冰層經不起後腿的亂踏,也都碎裂了。轟隆一聲,冰層拍濺著散開了。冰窟窿吞下了踝馬,它痙攣地翹起一條後腿,往爬犁轅木上踢了一腳。就在這一剎那,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一聽不好,立即跳出爬犁,往後滾去。他看到,被驟馬的沉重身於墜下去的爬犁豎了起來,露出了被星光照得閃閃發光的滑槓,鑽進碧綠的深淵,混雜著冰塊的水發出輕輕的噝聲,浪花幾乎濺到他身上。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飛快地向後爬去,直到他牢靠地站起身來的時候,才大呼道:“救命啊,善人們哪!……淹——死——人——啦!
他的醉意好像被一棍子打跑了。他跑到冰窟窿跟前。剛剛軋碎的冰塊閃著刺眼的亮光。風和急流在寬闊的、黑洞洞的圓冰窟窿裡追逐著冰塊,波浪旋起綠色的漩渦,嘩嘩作響。四周是一片死寂。遠村的點點燈火在暗夜裡閃著黃光。在黑天鵝絨般的夜空中,星星像一顆顆新碾出來的米粒,晶瑩、閃爍。低風捲起陣陣積雪,發出噝噝的響聲,像粉塵,飛進黑洞洞的冰窟窿。冰窟窿冒著淡淡的熱氣,依然是那麼歡快、黑乎乎的,令人生畏。
潘苔萊。普羅可菲耶維奇明白過來,這會兒喊叫是愚蠢的,而且於事無補。他往四下看了看,想了想,全是因為自己喝醉了,瞎闖到這兒來啦,於是他恨自己,悔恨出的紙漏,氣得渾身直哆嗦。他的手裡還剩了一根鞭子,他是拿著鞭於跳下爬犁的。他嘴裡罵著,把自己的脊背抽了半天,但是並不疼,——有光板皮襖擋著呢,為此而脫掉皮襖,又大可不必。他把大鬍子揪下了一縷,在心裡盤算了損失——買的東西、騾馬、爬犁和馬套的價值之後,又瘋狂地大罵起來,朝冰窟窿走了幾步。
“瞎鬼!……”他顫抖、哽咽,對沉下去的驟馬責罵道。“騷貨!你自個兒淹死不算,還差一點兒把我也饒上!鬼他媽的把你領到那兒去啦?!……魔鬼會在那裡把你套上拉車,騎你,可是他們卻沒有鞭子趕你!哪,索性把鞭子也給你們吧!……”他絕望地把手一揮,把櫻桃木柄的鞭子扔到冰窟窿中心去。
鞭子撲通一聲,落到水裡,直著朝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