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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打星期六夜裡開始,這裡關過六個醉漢,現在都關到別的地方去了。不過,這不是什麼問題。在我們的警察局裡,每天夜裡都有無數男男女女因為芝麻綠豆大的罪名——這個說法真不算一回事——就給關進了地牢,與此相比,新門監獄那些經過審訊、定罪、宣判死刑的最最兇暴殘忍的在押重罪犯的囚室簡直算得上宮殿了。讓懷疑這一點的人,無論是誰,來比較一下吧。
鑰匙在鎖孔裡發出咔噠一聲響,這時候,老紳士看上去幾乎與奧立弗一樣沮喪,他長嘆了一口氣,看了看手裡的書,書是無辜的,然而所有的亂子又都是因它而起。
“那孩子長相上有一種什麼東西,”老紳士若有所思地緩步踱到一邊,用書的封皮敲擊著自己的下顎,自言自語地說,“某種觸動我、吸弓我的東西。他會不會是無辜的呢?他似乎有些像——這個,這個,”老紳士驟然停住了,兩眼凝視著天空,緊接著又高聲說道,“天啦——我從前在哪兒見過的,跟他的長相很相似?”
老紳士沉吟了半晌,帶著同樣苦苦思索的神色走進後邊一間面向院子的接待室,默默地走到一個角落,將多年來一直掩藏在沉沉大幕後邊的無數張面孔喚回到心目中。“不,”他搖了搖頭說,“這一定是想像。”
他又一次回顧這些面孔。他已經將它們召喚到了眼前,要把遮擋了它們如此之久的這層幕布重新拉上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張張面孔,有親友的,也有仇敵的,還有許多幾乎已經完全不認識的面孔也不期而至地擠在人群中。往昔如花似玉的少女而今已到了風燭殘年。有幾張臉長眠在地下,已經變了樣,可是心靈超越了死亡,使它們依舊像昔日一樣美好,呼喚著當年炯炯的目光,爽朗的笑貌,透過軀殼的靈魂之光彷彿在娓娓低語,黃土底下的美雖然已面目全非,但卻得到了昇華,她超脫塵世,只是為了成為一盞明燈,在通往天國的路途上灑下一道柔和清麗的光輝。
老紳士到底沒有想起誰的相貌與奧立弗有些相像。他長嘆一聲,向自己喚醒過來的往事告別,幸好他只是有些恍榴。老紳士把這一切重新埋進那本書的宇裡行間,那本幫不上什麼忙的書。
有人碰了一下他的肩膀,他頓時醒悟過來,拎鑰匙的漢子要老紳士隨他一道進法庭去。他趕緊合上書,當下便被領去拜見聲威赫赫的範昂先生。
法庭是一間帶有格子牆的前廳。範昂先生坐在上首的一道欄杆後邊,可憐的小奧立弗已經給安頓在門邊的木柵欄裡,叫這副場面嚇得渾身發抖。
範昂先生很瘦,中等身材,腰板細長,脖子不大靈便。他頭髮不多,大都長在後腦勺和頭的兩側。面容嚴厲而又紅得過頭了些。如果他確確實實沒有飲酒無度的習慣,他完全可以起訴自己的長相犯有誹謗罪敲它一大筆損失費。
老紳士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朝推事的寫字檯走過去,遞上一張名片,說道:“先生,這是我的姓名和住址。”說罷,他退後兩步,又彬彬有禮地點了一下頭,靜候對方提問。
範昂先生那功夫剛好正在研讀當天早報上登載的一篇社論,文章談到了他最近作出的一次裁決,第三百五十次提請內政大臣對他特別加以注意。他火透了,抬起頭來的時候滿臉的不高興。
“你是誰?”範昂先生髮話道。
老紳士帶著幾分驚愕,指了指自己的名片。
“警官,”範昂先生傲慢地用報紙把名片挑開,“這傢伙是誰?”
“先生,我的名字麼,”老先生拿出了紳士風度,“我名叫布朗羅,先生。請允許我問一聲長官大名,長官居然倚仗執法者的身份,無緣無故地羞辱一個正派人。”布朗羅先生說著,眼睛在法庭裡掃了一週,好像是在尋找一個能給他以圓滿答覆的人似的。
“警官,”範昂先生把報紙扔到一邊,“這傢伙犯了什麼案?”
“大人,他沒犯案。”警官回答,“是他告這個小孩,大人。”
推事大人明知故問。這一手也太氣人了,又用不著擔風險。
“看來是告這個小孩,是嗎?”範昂先生盛氣凌人,將布朗羅先生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叫他起誓。”
“起誓之前,我必須宣告一句,”布朗羅先生說,“就是說,要不是親身經歷,我的的確確不敢相信——”
“先生,住嘴。”範昂先生專橫地說。
“先生,我非說不可。”老紳士毫不示弱。
“立刻給我住嘴,不然我可要把你趕出法庭。”範昂先生說道,“你這個傲慢無禮的傢伙,你怎麼敢威脅一位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