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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酒落歡腸,把婉容看了又看。婉容凝眸送媚,撥指迎香,還隨口唱了一支小曲。裨將解去外面甲衣,只留短襖,要婉容領他到房裡去坐。婉容吩咐貼身丫鬟,扶了裨將上樓。只見琴尊妥貼,筆墨精良。裨將是醉翁之意本不在酒,望著婉容從外面進來,便想上前摟抱。說時遲,那時快,裨將腹上,早著了一刀,血流如注,大喊一聲,倒在地下。正在掙扎,婉容對著咽喉又是一刀,轉手用刀自刎。外面北兵已聽著聲響。丫鬟更驚得呆若木雞,定一定神,才向下面報信。北兵進來的時候,老嫗帶著丫鬟早向外面逃走了。北兵盡掠財物,把房屋付之一炬,連那裨將同婉容的屍首,也在劫數里面了。原來馬婉容自從同龍友約定同死,便向家將手裡得了這柄倭刀。倭刀鋒銛無比,見血即死。卻只有閩中同倭國相近,所以常來販運。婉容殺了這員裨將,從容自殉,要算不負龍友了。後人有詩讚婉容曰:拚將一死證前困,如是橫波總貳臣。
莫詡宮中曾刺虎,閩南亦有費宮人。
龍友、婉容有了這個結局,龍友的母親帶著丫鬟,仍舊扮了丐婦,一路打從衢州、嚴州過了杭州,乘著運河的船到得南京,已是順治五年四月。龍友的母親尋著一個故僕,把丫鬟配給了他,在這故僕家中,吃碗現成茶飯。那故僕名叫楊升,新投靠在致仕回籍的禮部侍郎錢謙益門下。丫鬟薦了進去,便派著伏侍柳夫人。柳夫人是侍郎寵愛得很的,名叫如是,亦是秦淮書舫裡有數人物。因為侍郎詞翰,與己伯仲,才肯歸侍侍郎。
侍郎覺得年華老大,恐怕枕蓆間滿不來夫人的意,左一服藥,右一服藥。倒是夫人說道:“腹中空虛的人,如何比得來飽學,何苦東抄西襲,反被人笑?”
從此,只算做閨房密友,文字摯交。侍郎愛寵中間,又添了幾分敬畏。凡有題識,但署“柳君”兩字。依附侍郎的,便跟了稱做夫人。侍郎本來是提介風雅的,徵歌選色,至老不倦。自從得了夫人,一班墨客騷人,都拜倒石榴裙下。這錢侍郎的柳夫人,同龔尚書的顧夫人,真是一時瑜亮。猶記侍郎《金陵雜題》裡道:洗粉輕煙佳麗名,開天營建記都城。而令也入煙花部,燈火樊樓似汴京。
一夜紅箋許定情,十年南部早知名。舊時小院湘簾下,猶記鸚哥喚客聲。
惜別留歡限馬蹄,勾欄月白夜烏啼。不知何與汪三事,趣我歡娛伴我歸。
別樣風流另酒腸,伴他薄倖耐他狂。天公要斷煙花種,醉煞瓜洲蕭伯梁。
頓老琵琶舊典型,檀槽生澀響零丁。南巡法曲誰人問?
頭白周郎掩淚聽。
舊曲新詩壓教坊,縷衣垂白感湖湘。閒開閏集教孫女,身是前朝鄭妥娘。
這都是鼎革後侍郎的寄託。侍郎迎降清朝的時候,原想位登臺輔,名動公卿,不料做了幾個月的禮部侍郎,依然放歸田裡。雖然門生故舊,都尊他一聲虞山宗伯,但這兩朝領袖的名聲,終究留著痕跡。因感而憤,因憤而悔,這老境益發蹭蹬了。
幸虧柳夫人藉著詩詞,替他消消遣,解解悶。侍郎一年一年的窶蹙下來,家用又大,時事又難,從前得過知遇受過恩惠的人,都去捧這班熱官,真是“厚祿故人書斷絕,恆飢稚子色淒涼”
了。侍郎的兒子,只中了一榜舉人,有什麼勢力,眼睜睜看著老父債臺百級,受那鄉里豪猾的撥弄,真真沒法解救。柳夫人到得這種景況,也知道人亡家破,就在目前。偏是侍郎又為著留宿黃毓祺這一案,被逮江寧質訊。柳夫人又盡出金珠細軟,典鬻一空,才保得侍郎老命。侍郎受了這場挫辱,歸到虞山,已經奄然一息了。柳夫人自然調湯理藥,楊升還四處去籌借款項。不到幾日,侍郎料定不能再起,便捏著柳夫人的手,指著兒子道:“他是忠厚無用的讀書人。我死以後,這班虎視耽耽的鄉里,必定要來同你們為難。我知道你的私蓄也淨絕了,我的書畫古玩,算不來什麼錢,只有這所房屋,還好售賣。你們把我殯殮好了,趕快到南京去躲避。他服滿了,仍舊叫他上京應試,繼我書香一脈。楊升兩夫婦,倒忠心得很,最好跟你們到南京去。”
柳夫人聽一句,應一句,淚珠兒溼透了衣袖。等到侍郎怛化,七手八腳的買棺立主,寥寥落落,來了幾個弔客。
柳夫人想到昔日繁華,而今何在?倒不如白楊荒草,同穴同埋,也算得此生結果。主意已定,只等著下窆的時間,做個殉葬的姬侍。楊升聽見外面沸沸揚揚,說要來索侍郎舊債。夫人叫一家細弱,暫時遷居,此處只剩了侍郎的兒子,同夫人及楊升夫妻四個人。
這日是侍郎的三七,柳夫人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