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曲線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生活河流的淘漉之下,便能獲得意外的驚喜。這一絲遊動著的氣,如小城每日裡的炊煙,嫋嫋的,高了,細了,淡了,融在藍天裡了,然而它並未消失,需要的時候,它會以雲縷的形式出現。多少年來,正是它不絕如縷,血脈似的佈滿小城的軀體;抽出這些絲絲縷縷,小城即刻面色蒼白。
阮大可不是什麼哲學家,但他確信,小城絕對是蘊含著哲學的。它的哲學有個名堂,叫作中庸,凡事都講個不偏不倚。這哲學還有許多別名,好好先生,過猶不及,真理邁出一步是謬誤,忍為貴和為高。或恰當或不那麼恰當,也算是字不離母,葉落歸根。一輩輩演繹,一層層積澱,小城這棵哲學之樹已然是枝繁葉茂。小城的哲學極其淺顯,稚子老嫗,販夫走卒,誰人都可分解它。它好比小城人唱的山歌俚曲,乍聽無詞無句,且多荒腔走板,好沒道理;聽久了,便聽出了精鏤細刻,中規中矩。原來那曲調竟是很古雅的,哀而不傷,怨而不怒,內裡總有一根線,墨繩似的畫在那裡,絕不旁逸斜出。對小城這中庸之道,阮大可特別地迷戀。
可近些年,他的困惑漸漸多了起來。一些稀奇的事總不時地發生,雖說滴露似的朝生夕滅,卻一回回地攪擾著他。比如,哪個哪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毅然決然下海經商了,哪個哪個官員幹得好好兒的竟忽然去南方當了老闆,哪個哪個小妮如花似玉,卻像舞臺上的變臉演員,一轉身就去省城做了雞——雖說已是九十年代,可小城人說到雞,那曖昧的笑裡還殘存著些許的羞澀與歉意——聽著這些雞零狗碎,便能感覺小城的日月有些混沌,有些悠長。阮大可知道,這些事情的內裡有個核兒,總歸是離不開“錢”字。有時他不無杞人憂天地想,將來的小城,會不會變得面目全非呢?每想到這裡,他的心神總不禁有一刻的黯然。其實,在別人眼裡,最堪稱引領小城風騷的恰恰是他阮大可——不正是他熬煉出的那撩人心神的乾坤混沌湯,教小城比以往任何時期都有誘惑力,也比以往任何時期都更像小城了麼?
桑塔納將阮大可送到小城街口時,他想步行回家,藉機透透空氣,便謊稱下車撒尿,把司機和那個長著一張螃蟹臉的烏龜男人給打發走了。
阮大可順著街路往家走,他人高腿長,跨出的每一步都顯得很闊大,他惦著回去和兩個好友喝幾杯,去去一下午的晦氣。忽然,他站住了。他發現前面不遠處有個三四歲模樣的小女孩。阮大可一眼看出這個孤零零的小女孩有些蹊蹺。他走近前去悄悄地打量著。小東西一張小臉髒汙著,那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卻黑油油地發亮。那雙黑眼睛在看雲峰山。小城三面環山,那三面山都是雲峰山。此刻,遠處的山峰雖依稀可見,暮色中也已模糊得只剩了一點點影子。小東西又把目光轉向近處。眼前是古舊的屋舍,高的矮的綠樹,彌散著晚炊氣息的街巷。那一雙大眼睛看得又陌生又稀奇。接下來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是發現了一樁有趣的事。阮大可的目光也隨著她看過去。
一輛不知打哪駛來的計程車在前面不遠處停下來。車門開處,下來一對大醉的男女。女的上衣鮮紅,牛仔褲卻是淡藍色。男的則一身漆黑。都那麼好看。兩個相攜著,朝慢慢掉頭的那車歪歪斜斜地揮手道別,又趔趄著向前走十幾步,就一齊蹲在了路邊,嘔嘔直吐,引來一條遊動的瘦狗過去舔食那穢物。吃得淨了,拿又紅又長的舌頭捲來捲去的,舔淨自己的嘴巴,又殷勤地舔那男女的汙嘴。一對男女就對著那狗嘻嘻笑,也不擦嘴,你扶我我扶你,踉蹌著奔向一條衚衕。那瘦狗留戀似的,跟他二人搖尾巴。那女的在衚衕口卻又轉回身,朝瘦狗軟軟地搖搖手喊聲“白白”。男的見有趣,朝她笑罵一句:“陳露,你這表子嘿!”女的聽男的罵她“表子”,就歪斜著要去抓他。倆人像打醉拳一般在路上畫著圈兒地鬧。這個罵那個是表子,那個就罵這個是綠蓋兒的烏龜王八蛋。男人許是給罵急了,就說:“你這表子,嘴說學車……學車,跟真事兒似的,整天和大鬍子在車裡偷雞摸……狗,看我早晚廢……廢了你。”女的就笑:“阮紅兵,你跟我逞什麼英雄好漢,有本事找大鬍子練去。”男的扯長了脖子猛吼一嗓子:“我他媽宰……了他!”手掌就掄了起來。那女的紋絲不動:“行。是阮大可的兒子。”最終,那手掌還是啪的一聲落在自家嘴巴上。
小女孩先是睜著驚慌的大眼睛替那女的擔著心,後來就嘻嘻地笑開了。阮大可懶得去管那對男女,他湊到小女孩身邊,歪了頭仔細看看,又搖搖頭,高大的身軀便慢慢蹲下,和那小女孩看似隨意地對著話。“你是誰呀?”“我是丟丟。”“幾歲了呀?”“四歲。”“打哪兒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