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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臉鬍子。”
帕姆菲爾是個強壯的漢子,長了一頭亂蓬蓬的黑頭髮,一臉大鬍子,額頭長滿疙瘩,乍一看好像長了兩個額頭。額骨寬厚,像一隻環或箍箍在太陽穴上。這使帕姆菲爾顯得兇狠,彷彿永遠斜著眼睛。
革命初期,人們擔心它會像一九O五年革命那樣,也是受過教育的上層分子歷史中的一個短暫現象,深入不到底層,不能在他們當中紮根,便向人民竭盡全力宣傳革命性,把他們攪得驚恐不安,怒氣沖天。
在革命初期的日子裡,像士兵帕姆菲爾這樣的人,不用宣傳便刻骨仇恨知識分子、老爺和軍官,成了狂熱左派知識分子的無價之寶,身價百倍。他們的兇殘被視為階級意識的奇蹟,他們的野蠻行為被當成無產階級的堅毅和革命本能的典範。帕姆菲爾牢固地樹立了這種名聲。游擊隊的首領和黨的領袖們都很看重他。尤里·安德烈耶維苛覺得這個陰沉、孤僻的大力土是個不完全正常的怪物,因為他毫無心肝,單調乏味,缺乏吸引他和他所感到親近的一切。
“咱們上帳篷裡坐吧。”帕姆菲爾邀請醫生。
“何必呢,我也鑽不進去。外面更好。”
“行啊。聽你的。真是個狗洞。咱們坐在樹幹堆上聊吧。”
他們坐在晃來晃去的燁樹幹上了。
“都說故事一講就完,可事情不能一下子辦好。而我的故事一下子講不完。三年也說不完。我不知道從哪兒說起。
“我就試試吧。我跟女人一塊過日子。我們都年輕。她管家,我下地幹活,沒什麼可抱怨的。有了孩子。我被抓去當兵。送上前線。是啊,上了前線。那次戰爭我有什麼可對你說的。你見過,軍醫同志。革命了。我恍然大悟。士兵睜開了眼睛。敵人不是外來的德國人,而是自己本國人。世界革命計程車兵,刺刀朝下,從前線回家打資本家!等等。這你都知道,軍醫同志。等等。內戰打起來了。我加入了游擊隊。很多地方我都跳過去不說了,要不永遠也說不完。現在,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這會兒看到了什麼?他,那個寄生蟲,從俄國前城撤走了斯塔夫羅波爾第一和第二兵團,又撤走了奧倫堡的哥薩克兵團。難道我不明白?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難道我沒在軍隊裡幹過?咱們的情況很不好,糟透了。他那個畜生想幹什麼?他想讓一夥敵人朝咱們撲過來。他想把咱們包圍起來。
“現在老婆孩子在我身邊。萬一他勝了,來了,他們往哪兒跑?他哪能明白,他們都是無辜的,跟我的事兒一點不沾邊?他可不這麼看。他會為了我的緣故把我老婆的手捆起來,拷打她,為了我的緣故折磨孩子,把他們的骨頭折斷。你還能睡覺吃飯?就算人是鐵鑄的吧,也不能不心煩呀。”
“帕姆菲爾,你可真是個怪人。我無法理解你。多少年不跟他們在一起也過來了,沒有他們一點訊息,也沒難過過。現在一兩天就要見著他們了,非但不高興,反而哭起喪來。”
“那是先前,可這是現在,大不相同。該死的白軍雜種要打敗咱們。我說的不是自己。我反正要進棺材了。看來那是我該去的地方。可我不能把親人也帶到那個世界去呀。他們會落入惡棍的魔爪。他會把他們的血一滴滴放光。”
“鬼就是從這兒來的吧?聽說你見過鬼。”
“得啦,大夫。我沒都告訴你。沒告訴你主要的。那你就聽聽全部真相吧。你別刨根問底,我都親口告訴你。
“我幹掉過你們很多人,我手上沾滿老爺、軍官還有不知道什麼人的血。人數和姓名我記不住了。往事如煙嘛。有個孩子我老忘不了,我幹掉過一個孩子,怎麼也忘不了。我為什麼要把小夥子殺死呢?因為他逗得我笑破了肚皮。我一時發昏,笑著朝他開了槍。毫無緣由。
“那是二月革命的時候。克倫斯基還當政呢。我們叛亂過。事情發生在火車站。派來一個鼓動家,是個毛孩子,他用嘴皮子動員我們進攻,讓我們戰鬥到最後勝利。來了個士官生,勸我們黨制。那麼個層頭。他的口號是戰鬥到最後勝利。他喊著口號跳上消防水桶,消防水桶就在車站上。他跳上水桶是想站得高些,從那兒號召大家參加戰鬥,可腳底下的桶蓋翻了,他撲通一聲掉進水裡,腳踩空了。哎呀,笑死人了。我笑得肚子疼。真要笑死了。哎呀,滑稽極了!我手裡有槍。我笑個不停,一點辦法也沒有。好像他在胳肢我。我就瞄準他開了一槍,他當場完蛋。我自己也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就像有人把我的手推了一下。
“這就是我白日見的鬼。夜裡老夢見那個車站。當時覺得可笑,現在真可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