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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隔一段時間,我們就在洋房裡舉行一次我們自己的音樂會。他們兩個人是音樂會的演出者,我是僅有的聽眾。在我的記憶裡,在這段已經消失的時間裡,除了酒吧、洋房裡的音樂會外,我們一直都漫步在上海的街頭。這些僻靜的道路在音樂學院旁邊,在復興路洋房的周圍,在衡山路酒吧的前後。它們的格調沒有太多差別,安靜,行人稀少,路邊種的都是法國梧桐。冬天過於冷清,春天過於喧鬧,夏天過於浮躁,秋天是最適合在這些道路上漫步的季節。人行道上都是梧桐樹的橘黃色落葉,手掌大小的梧桐樹葉飄舞在空中,有時也落在我們的頭和肩膀上。落在了地上的樹葉在第二天的清晨被人掃掉了,又有新的樹葉飄落下來。直到幾天後或者是幾個星期後再也沒有樹葉可落為止,這時,唯一的一個秋天也就過去了。
先是落葉消失了,然後秋天消失了。當新的秋天來臨,我獨自走在同樣僻靜的街道上的時候才意識到,隨著它們一起消失不見的還有許許多多更為珍貴的東西。
新年過後,阿靜把去美國參加鋼琴比賽的訊息告訴了我,四周的空氣裡還能聞到節日鞭炮留下的硫磺味。談到即將去美國的事,他的語氣有些遲緩,就像是剛想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順便告訴了我。這也讓我有了一種此事無關緊要的錯覺。我應了一聲,過了會才明白他在說什麼。音樂學院一共選出了三名選手出國參賽。他透過了音樂學院的選拔比賽,三月份動身去美國。
“比賽的事,她知道嗎?”我問。
“已經告訴她了,酒吧的工作也辭掉了,最近我一直都在學校裡練琴。”
“你想過出國沒有?”
“有時想過,但只是想了想,”他搖了搖頭,“我想的更多的只是彈琴。”
“要去多長時間?”
“兩個星期左右,除了鋼琴比賽以外,還有和紐約的音樂學院進行的交流教學活動。”他說,“我想試一試自己的水平。”
“我想你會成功的。”
“但願吧。”他笑了笑,一邊彈奏著肖邦的E大調練習曲,離別曲。
這是我最後一次在閣樓的琴房裡聆聽阿靜的演奏。九三年三月,他去了美國,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第一樂章 三月 第二節 琴曲 五
五
阿靜失蹤以後,音樂學院的人來國際貿易學院找過我兩次。他沒有親人,因此他們只能找我。根據音樂學院的人所說的,阿靜在預賽時發揮得極為出色,獲得了一致的好評,本來已經順利進入了決賽,但決賽的前一天晚上,他卻失蹤了。他的行李還在賓館的房間裡,護照在帶隊的教師那裡,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最後見到阿靜的是賓館的迎賓員。迎賓員看見這個中國青年走出了賓館的大門。此後,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沒有人清楚阿靜到底是滯留在了美國還是遇到了什麼意外。鋼琴比賽的那段時間裡,紐約的黑人為爭取民權反對種族歧視進行的示威遊行引發了騷亂。參賽選手入住的賓館靠近黑人居住的哈林姆區,所以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不足為奇。如同新聞報道里的習慣說法,他們不說死,只說失蹤。有時候死和失蹤是一回事,有時候則完全不同。
音樂學院的人認為阿靜有可能滯留在了美國(反正國內他已經沒有了親人),他們找到我,想知道他是否和我聯絡過。不知道為什麼,這讓我異常反感。音樂學院是有不少學生為了出國留學而中途退學,但他們不瞭解阿靜,又憑什麼以他們的想法來這樣推測呢?我告訴音樂學院的人,阿靜在酒吧演奏時,就有客人提出希望贊助他去國外的音樂學院深造,但他都拒絕了。這確有其事。他想的只是彈琴。
但從內心來說,我寧願阿靜能夠與我聯絡。倘若他能與我聯絡,至少說明他沒有發生意外。我相信,不管遇到什麼事,只要他還活著,他遲早會跟我取得聯絡。然而隨著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他始終杳無音信。我越是相信阿靜會與我聯絡就越是感到絕望。我的堅信使我不得不面對另一種越來越確鑿的可能。
音樂學院的人在我之前去了阿靜兼職過的酒吧。等我去酒吧找到提琴少女,她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我也想問阿靜有沒有和她聯絡過,但始終開不了這個口,她本來就不太喜歡說話,那天晚上更是一句話也沒有說過。那天晚上她身穿一條素白的連衣裙,在酒吧裡不太明亮的光線下看來,全身上下所有的一切都安靜得近似透明。她的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眼睛裡也沒有太多內容。我不知道她與阿靜的感情究竟是怎樣的,自己是不是應該說些安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