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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還不認得那位郎君,整衣向前道:“姑蘇施某。”言未畢,那郎君慌忙作揖道:“原來是故人。 別來已久,各不相識矣。昨家君備述足下來意,正在措置,足下達發大怒,何性急如此?今亦不難,當即與家君說知,來日便有沒處。”施還方知那郎君就是桂家長子桂高。見他說話入耳,自悔失言,方欲再訴衷曲,那郎君不別,竟自進門去了。施還見其無禮,忿氣愈加,又指望他來日設處,只得含淚而歸,詳細述於母親嚴氏。嚴氏復勸道:“我母子數百里投人,分宜謙下,常將和氣為先,勿聘銳氣致觸其怒。”
到次早,嚴氏又叮囑道:“此去須要謙和,也不可過有所求,只還得原借三百金回家,也好過日。”施還領了母親教訓,再到桂家,鞠躬屏氣,立於門首。只見童僕出入自如,昨日守門的已不見了。小舍人站了半日,只得扯著一個年長的僕者間道:“小生姑蘇施還,求見員外兩臼了,煩通報一聲!”那僕者道:“員外宿酒未醒,此時正睡夢哩。”施還道:“不敢求見員外,只求大官人一見足矣。小生今日不是自來的,是大官人昨日面約來的。”僕者道:“大官人今早五鼓駕船往東莊催租去了。”施還道:“二官人也罷。”僕者道:“二官人在學堂攻書,不管閒事的。”那僕者一頭說,一頭就有人喚他說話,忙忙的奔去了。施還此時怒氣填胸,一點無明火按納不住;又想小人之言不可計較,家主未必如此,只得又忍氣而待。
須臾之間,只見儀門大開,桂遷在庭前乘馬而出。施還迎住馬頭鞠躬致敬,遷慢不為禮,以鞭指道:“你遠來相投,我又不曾擔閣你半月十日,如何便使性氣惡言辱罵?本欲從厚,今不能矣。”回顧僕者:“將拜匣內大銀二錠,打發施生罷。”又道:“這二錠銀子也念你先人之面,似你少年狂妄,休想分文責發。如今有了盤纏,可速口去!”施還再要開口,桂遷馬上揚鞭如飛去了。
正是:
邊蛇口中草,蠍子尾後針。
兩般猶未毒,最毒負心人。
那兩錠銀子只有二十兩重,論起少年性子不稀罕,就撇在地下去了。一來主人已去,二來只有來的使費,沒有去的盤纏。沒奈何,含著兩眼珠淚,口店對娘說了。母子二人,看了這兩錠銀子,放聲大哭。店家王婆見哭得悲切,間其緣故,嚴氏從頭至尾位訴了一遍。王婆道:“老安人且省愁煩,老身與孫大娘相熟,時常進去的。那大娘最和氣會接待人,他們男子漢辜恩負義,婦道家怎曉得?既然老安人與大娘如此情厚,待老身去與老安人傳信,說老安人在小店中,他必然相請。”嚴氏收淚而謝。
又次日,王婆當一節好事,進桂家去報與孫大嫂知。孫大嫂道:“王婆休聽他話。當先我員外生意不濟時,果然曾借過他些小東西,本利都清還了。他自不會作家,把個大家事費盡了,卻來這裡打秋風。我員外好意款待他一席飯,送他二十兩銀子,是念他日前相處之情,別個也不能勾如此。他倒說我欠下他債負未還。王婆,如今我也莫說有欠無欠,只問他把借契出來看,有一百還一百,有一千還一千。”王婆道:“大娘說得是。”王婆即忙轉身,孫大嫂又喚轉來,叫養娘封一兩銀子,又取帕子一方,道:“這些微之物,你與我送施家姆姆,表我的私敬。教他下次切不可再來,恐怕怠慢了,傷了情分。”王婆聽了這話,到疑心嚴老安人不是,回家去說:“孫大嫂幹好萬好,教老身寄禮物與老安人。”又道:“若有舊欠未清,教老安人將借契送去,照契本利不缺分毫。”嚴民說當初原沒有契書。那王婆看這三百兩銀子,山高海闊,怎麼肯信。母子二人悽惶了一夜,天明算了店錢,起身回姑蘇而來。正是:人無喜事精神減,運到窮時落寞多。
嚴氏為桂家嘔氣,又路上往來受了勞碌,歸家一病三月。施還尋醫問卜,諸般不效,亡之命矣夫!衣多棺停,一事不辦,只得將祖房絕賣與本縣牛公子管業。那牛公子的父親牛萬戶久在李平章門下用事,說事過錢,起家百萬。公子倚勢欺人,無所不至。他門下又有個用事的叫做郭刁兒,專一替他察訪孤兒寡婦便宜田產,半價收買。施還年幼,岳丈支公雖則鄉紳,是個厚德長者,自己家事不屑照管,怎管得女婿之事。施小舍人急於求售,落其圈套,房產值數千金,郭刁兒於中議估,只值四百金。以百金壓契,餘俟出房後方交;施還想營葬遷居,其費甚多,百金不能濟事,再三請益,只許加四十金。還勉支葬事,丘壠已成,所餘無幾。尋房子不來,牛公子雪片差人催促出屋。支翁看不過意,親往謁牛公於,要與女婿說個方便。連去數次,並不接見。支翁道:“等他回拜時講。”牛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