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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年逃離上海前往解放區,“投入革命懷抱”後須以夫妻名義登記註冊,“為了和家母在年紀上更為般配一些,想都沒想,就把自己的出生年月由1910年改為1920年”。29其實不改兩人也只差十歲,比起前些時楊、翁的“時差”根本不算個數。但當時解放區想必是新社會新風尚,30兩口子差個十歲雖不至讓人疑心那是黃世仁在拐騙喜兒,但如果一歲不差,豈不就更像同班同學,一同讀了《中國革命與中國共產黨》和《新*主義論》,然後一同投奔光明麼?我這當然純屬猜測——老文家的事也只能猜猜,誰也不敢打包票。
新中國三十年,文老一半牢外,一半牢裡,平分了秋色。待到他一頭飛雪走出監獄大門,第一腳踏進的是古稀之年,第二腳就是改革開放的十里春風了。在這醉人的春風中,老翁老嫗們曬太陽的曬太陽,下象棋的下象棋,跳交誼舞的跳交誼舞,上老年大學的上老年大學,應該說,他們屬於近代以來最幸福的一代老人。31幸福的原因有很多,例如沒有戰亂*;經濟快速增長,就業形式大好;當年播種了多子(女),如今收穫多福;計劃體制的社會保障體系以及傳統的家庭支援體系為老年生活提供了雙保險;中青年雖然別的都不尊,但都還尊自己父母;房地產業尚未大發展,“常回家看看”還不成問題,幾代人想不歡聚一堂都辦不到。至於文老,不敢說他比養鷯哥、扭秧歌的大爺大媽更快樂,但相對於他所屬的那個老年知識分子群體,他肯定是最快樂的了。
知識分子群體在*後比在*中當然是大大鬆了一口氣,但接下來也遇到一些不怎麼開心的事情,頭一樁不舒心就是學術等級體制的捲土重來。整個社會等級體制當然還是開心的,由於“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社會政策和風氣,知識分子乘直梯一下就重返了社會的頂層,比傳統的“士農工商”序列還略高些。32但在知識分子內部重劃階級,搞教授、副教授、碩導 博導那些勞什子,和剛剛取締的“階級鬥爭”差不太多。這回的“階級鬥爭”雖然沒有伴隨著武鬥抄家大字報,但也造就了一些批跳樓的、抑鬱的、瞪著眼睛睡覺的。讀書人本來把面子當成第二生命,如今拉下老臉跟職稱評委死磨硬泡,到學報編輯部伸頭探腦,形象還不如范進高大呢。就這樣跑瘋了不算工傷、跑死了不算烈士的生涯,會讓讀書人打內心深處不再高瞧自己。為近代大危機所一再宣傳表彰的那位“仁人”,從此漸漸淡出知識分子的身份及價值認同。前來接班的是“犬儒”,“犬儒”從1980年代中期開始熟悉工作,到1990年代初期全面主持工作——知識分子的再洗腦沒用多少年功夫就完成了。
第二樁不舒心是離退休。離退休意味著離開單位,單位那時對“單位人”意味著幾乎全部公共生活,離開單位就等於告別公共生活。一個人在五六十歲做這樣的訣別,後果會十分嚴重。女性知識分子問題要小很多,因為根據傳統的性別角色,在公共生活中她們本來就不是挑大樑的,沒了單位生活她們還有家庭生活,指揮鍋碗瓢盆,協調油鹽醬醋,為女兒海選佳婿,為裝修籌集資金,工作量比國家總理小不了多少。菠菜從四毛三漲到五毛四,豬肉從三塊二降到兩塊八,都足以牽動她們的喜怒哀樂,維持她們的人生意義。相比之下,男性知識分子離了公共生活差不多就沒生活了:家裡的事一向是老伴主管,別人插不上手;到馬路邊的棋盤上跟退休工人互動吧,又與自己身份不符;至於養魚養花攝影書法,平時沒養成那閒情逸致,臨陣磨搶的效果不會太好。總之,許多男性知識分子透過退休從“外”到“內”,經歷了從男到既不男又不女的身份流失。市場社會以及公民社會倒是為老年知識分子參與社會、發揮餘熱提供了一些適合他們的渠道和空間,但那基本上是1990年代甚至2000年之後的事了。。 最好的txt下載網
文懷老及五種人(9)
文老迴歸社會,估計最多也就是到原單位人事處辦個離退休手續,就再不用去露面了。單位人離開單位時茫然失落的眼神不屬於文老,因為文老眼前的世界,是一個充滿生機的世界。市場化改革的大概意思就是變城堡為森林,讓家貓當野貓。而文老的經歷,無論是解放前的文化北漂,還是解放後的勞改農場,都相當於社會的房簷地洞,本來就是野貓出沒的地方。文老坐牢時都能背個藥箱“上竄下跳”,置身“社會主義商品社會”,那就更所謂“海為龍世界,雲是鶴家鄉”了。前引從維熙文章記初識文老,緣於後者託人帶話給他,說自己有一批日本的優質紙張,願意奉送給他這樣的好漢拿去印書。這裡面所透露出的非文非學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