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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接待整個彼得堡的人士,為她那傲慢不可接近的神態和美貌而感到自豪,我所感到自豪的原來就是這些麼?那時候我想,我不瞭解她,我時常仔細推敲她的性格,我對自己說,我是有過錯的,我不瞭解她,不瞭解她這種一向固有的泰然自若、心滿意足、缺乏任何嗜慾的天性,而全部謎底乃在於她是‘淫婦’這個令人生畏的詞:他對自己說出了這個令人生畏的詞,於是一切真相大白了!”
阿納託利常常到她那裡去,向她借錢,吻她裸露的肩頭。她不把錢借給他,但卻允許他去吻她。父親的戲謔引起她的醋意,她含著寧靜的微笑說道,她不會那麼愚蠢,以致於吃醋,她談論我的時候這麼說:他願意幹什麼,就讓他幹什麼。有一回我問她,她是否感到她有懷孕的徵狀。她輕蔑地大笑,並且說她不會那麼愚蠢,以致於希冀生兒育女,她不會為我生幾個孩子的。
後來他回想起,雖然她在上層貴族社會中受過教育,但是她的思想卻很粗陋而且簡單,她所慣用的言詞庸俗而不可耐。“我不是一個微賤的傻瓜……不信的話,試試看……allez vous promen-er。”①她說。皮埃爾常常看見她在男女老少心目中取得的成就,但是他無法明白他為什麼不愛她。“可是我從來沒有愛過她,”皮埃爾對自己說,“我知道她是一個淫蕩的女人,”他重複地說,可是這一點他不敢承認。
“你看,多洛霍夫正坐在雪地上,強顏微笑,他行將死去,大概還裝作逞英雄的樣子,想用以回答我的懺悔!”
從外表看來,有些人的性格可以說是很軟弱,但是他們卻不尋找別人來分擔自己的痛苦,皮埃爾就是他們之中的一人。他獨自一人體會自己的痛苦。
“她在各個方面,在各個方面都是有過錯的,”他自言自語地說,“那末,要怎麼樣呢?我為什麼把我自己和她結合在一起呢?我為什麼對她說出這句話:‘Je vous aime’②,這是句謊話,甚至比謊話更壞,”他自言自語地說,“我有過錯,應當來承擔……甚麼?聲名狼藉嗎?生活不幸嗎?唉,這全是廢話,”他想了想,“無論是玷辱名聲,抑或是享有殊榮,全是相對而論,一切都不以我為轉移。”
①法語:滾開。
②法語:我愛您。
“路易十六被處以死刑,是因為他們說他寡廉鮮恥,罪惡累累(皮埃爾忽然想起這件事),他們從自己的觀點看來是對的,正如那些為他而折磨致死,將他奉為神聖的人,也是對的。後來羅伯斯庇爾因是暴君而被處以極刑。誰無辜,誰有罪?莫衷一是。你活著,就活下去:說不定你明天就死去,正如一小時前我也可能死去一樣。人生與永恆相比較只是一瞬間,值得遭受折磨嗎?”但是在他認為這種論斷使他自己得到安慰的時候,她忽然在他腦海中浮現出來,在他至為強烈地向她表白虛偽的愛情時,他感覺到一股熱血湧上心頭,又不得不站立起來,舉步向前,他在手邊隨便碰到什麼東西,就把它折斷、撕破。“我為什麼對她說:‘我愛您?’”他還在自言自語地重複這句話。這個問題重提了十次,他忽然想到莫里哀的臺詞:“Mais que diable allait-il faire dans cette qalère?”①他於是嘲笑自己來了。
晚上他把侍僕喊來,吩咐他準備行裝,到彼得堡去。他不能跟她住在同一棟屋裡了。他不能想象他現在應該怎樣和她談話。他決定明天啟程,給她留下一封信,他在信中把他要跟她永遠分離的打算告訴她了。
清晨當侍僕端著咖啡走進書齋的時候,皮埃爾躺在土耳其式沙發上,手中拿著一本開啟的書睡著了。
他睡醒了,睜開一對驚惶失措的眼睛久久地環顧四周,沒法明瞭他待在什麼地方。
“伯爵夫人命令我來問問,大人是不是還待在家裡。”侍僕問。
可是皮埃爾心裡還沒有決定回答他的話,伯爵夫人就親自走進房裡來,神態安靜而莊嚴,穿著一種滾銀邊的白綢長罩衫,梳著普通的髮型(兩條粗大的辮子在她那漂亮的頭上盤了兩盤成了diadéme②,不過在稍微突出的大理石般光滑的額頭上有一條憤怒的皺紋。她露出沉著的神情,不肯在僕人面前開腔。她知道決鬥的情況,走來談論這件事。她正在等著僕人擺上咖啡之後走出門去。皮埃爾戴著眼鏡很膽怯地望望她,就像被獵狗圍住的野兔一般,抿起耳朵,在敵人眼前繼續躺著,他就這樣試著繼續看書,但是心裡覺得,這樣做毫無意義,令人受不了,於是又膽怯地望望她。她沒有坐下來。臉上流露著蔑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