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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彈和榴彈都從上空中飛過去了,可是有時,一分鐘工夫團裡就損失好幾個人。陣亡的不斷被拖走,受傷的則被抬走了。
隨著每次新的攻擊的來臨,還沒有被打死的人的生存機會越來越少了。團以三百步距離排成縱隊營,雖然這樣,全團仍籠罩在同一情緒下。全團人一律沉默不語,面色陰鬱。隊伍裡很少有談話聲,即使有人談話,一聽見中彈聲和喊“擔架!”聲,也就停下了。大部分時間,全團人遵照長官的命令坐在地上。有的摘下帽子,專心地把褶子抻平,然後再折起來;有的抓一把乾土,在手心裡搓碎,用它來擦刺刀;有的揉一揉皮帶,把帶扣勒緊;有的把包腳布仔細抻平,然後重新把腳包好,穿上靴子。有些人用犁過的地裡的土塊搭小屋,或者用麥秸編東西。大家都好像全神貫注在這些事情上。當打傷或打死了人的時候,當成隊的擔架走過的時候,當我們的隊伍撤退的時候,當大批敵人在煙霧中出現的時候,誰也不去注意這些情況。可是當我們的炮兵、騎兵向前面走過去時,當我們的步兵向前移動時,讚許的聲音卻從四面八方響起。但是,最能引起注意的是那些與戰鬥完全無關,完全不相干的事。好像這些精神上受折磨的人把注意力放在這些平凡的、日常生活中的事物上,就可以得到休息似的。一個炮兵連從團的正面走過,一輛炮兵彈藥車拉邊套的馬邁出了套索。“嘿,瞧那匹拉邊套的馬!……把腿伸進去!它要跌倒了……哎呀,他們沒看見!……”全團都在喊叫。又有一次,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一隻褐色的小狗,它把尾巴翹得高高的,滿懷心事地邁著小碎步,跑到隊伍前面,忽然,附近落下一顆炮彈,它尖叫一聲,夾起尾巴,跳到一邊去了。全團的人鬨然大笑,發出尖叫聲。但這種開心的事只延續了幾分鐘,人們在不斷的死亡恐怖中不吃不喝地站了八個多鐘頭,蒼白憂鬱的面孔愈來愈蒼白憂鬱了。
安德烈公爵也像團裡所有的人一樣,面色蒼白而陰鬱,他揹著手,低著頭,在燕麥地旁的草地裡一個田壟一個田壟地走來走去。他無事可做,也無命令可發。一切都聽其自然。陣亡的人被拖到戰線外面,受傷的人被抬走,隊伍靠攏起來。如果有士兵跑開,他們立刻就趕回來,起初,安德烈公爵認為鼓舞士氣,給士兵作一個榜樣是他的責任,所以在隊伍裡走來走去;但是,後來他認識到,他無須教他們,也沒有什麼可教他們的。他和每個士兵一樣,全部的心力都在努力避免想象他們處境的危險。他在草地上來回走動,慢慢地拖著兩隻腳,蹭得地上的草沙沙作響,眼睛盯著靴子上的塵土;他有時邁著大步,儘可能踩上割草人留下的腳印,有時數自己的腳步,計算走一俄裡要經過多少兩條田壟之間的距離;有時採幾朵長在田壟上的苦艾花,放在手掌上揉碎,然後聞那股強烈的甘苦香味。昨天所想的東西一點也沒有了。他什麼也不想。他用疲倦的聽覺細聽那總是同樣的聲音,分辨槍彈的尖嘯聲和炮彈的轟隆聲,看第一營計程車兵那些已經看厭了的臉,他在等待著。“它來了……這一個又是衝我們來的!”他諦聽著從硝煙瀰漫的地帶發出的越來越近的呼嘯聲,心裡想道。“一個,兩個!又一個!打中了……”他停下看了看隊伍。
“不是,飛過去了。不過這個打中了。”他又開始走來走去,極力邁大步,要用十六步走到另一條田壟。
呼嘯聲和撞擊聲!離他五步遠的地方,一顆炮彈炸開了乾土,然後就消失了。他不由地感到一陣寒冷掠過他的脊背。他又看了看隊伍。大概又有許多傷亡:在第二營聚集著一大群人。
“副官先生,”他喊道,“命令他們不要聚集在一起。”副官執行了命令,然後是走到安德烈公爵面前。一個營長從另一方向馳來。
“當心!”可以聽見一個士兵驚慌的喊聲,一顆帶著呼嘯聲疾飛的榴彈,有如一隻向地面俯衝下來的鳥,落在離安德烈公爵兩步遠的營長的戰馬旁邊,發出砰的一聲。那匹馬不管露出恐怖的樣子好不好,先打了個響鼻,豎起前蹄,險些兒把那個少校掀下來,然後向一旁跑開了。馬的恐懼感染了人們。
“臥倒!”撲倒在地的副官喊道。安德烈公爵站在那兒猶豫不決。一顆榴彈在他和副官之間,在耕地和草地邊上,在一叢苦艾旁邊,像陀螺一般冒著煙旋轉。
“難道這就是死嗎?”安德烈公爵一面想,一面用完全新的、羨慕的眼光看青草、苦艾,看那從旋轉著的黑球冒出的一縷裊裊上升的青煙。“我不能死,不願死,我愛生活,愛這青草,愛大地,愛天空……”他這樣想著,同時想到人們都在望著他。
“可